手炉

    深夜,楚芸卧房内,母女二人相靠在床边。

    楚芸左手攥白绢,右手拿针,一针一线上下进出,很快勾勒出一株芸草。

    “信儿没有为难你吧。”

    光看她脸色就知道明知故问,楚母忽然沉重道:“他虽浑了些,但你姐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你还是有情的,只是不擅表——”

    楚芸的手垂到膝盖,侧头嗔怪道:“楚信已经不是小娃了,娘是没见着他下午见钱眼开的痴样,扭头就跑去了教坊司。”

    这话听得楚母面露难色,嘴角下抑出两道皱纹,对她后半句难以置信。但楚芸一向安分守己,从不说别人半句不是。

    依她现下这幅模样,定是楚信的过错!

    楚芸继续柔声道:“芸儿也不想看弟弟误入歧途,得将精力更多地放到学业上才是。不如您改天带爹一同去教坊司寻他。”

    改天一同去吗?

    纵使再忧心忡忡,楚母也只能点头应允,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院子积雪重重,一眼望去看不见几块地皮。寒风呼啸,反而衬得屋内宁静祥和。

    只有脚边的火盆燃烧,静静的。

    烛光摇曳下,楚母目光移至她手中针,刚想开口劝她早些休息,就想到了她的倔脾气。做任何事都走到黑。

    更别提那是她的执念。

    楚家缺银子缺粮食,就是不缺芸草,帕子绣芸草,香囊绣芸草,就连鞋垫子都芸草味。

    楚母从前不解,误以为她是因姓名才对芸草如此痴迷。

    直到某回楚父收拾逃学的楚信,被打的楚信愤懑不平地问:“凭什么姐姐每天只用缝缝补补,只绣那根草?”

    往事历历在目楚芸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十岁的小人板着脸:“这是芸草。传闻范家初六阁里,书中夹芸草方可贮存百余年。”

    她才知道,读书成了楚芸的执念。

    可大禾的规矩就是平民女子不得识字不得读书,哪户女儿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芸儿,若你是男子,娘必会将你送至学堂,你也定会有一番作为,不比范澄差。”楚母还是安慰道。

    至于范澄……

    人人皆知的读书人,在楚母心中他早已二月中举,戴上官帽升朝廷了。

    楚芸兴奋起来:“所以娘是同意我读书的?”

    短暂犹豫后,楚母点点头,再摇头,望客室方向看去。

    “那就好。”

    眨眼间,楚芸就将楚信的麻烦事抛之脑后,眼睛弯成月牙状,继续道:“娘,您知道读书是我的执念,如今女儿找到了两全之法,为何不试试呢?”

    楚母紧着打断:“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也没多少时间去——”

    “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待在娘身边,冬天给您暖手,夏天为您取冰。”

    楚母心思被引走,回想这么多年,她的确受了不少苦。

    “说什么糊涂话呢,女子怎能不嫁人?”

    “不嫁人又怎样,我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知不知道无后不孝!”

    “娘——”

    根深蒂固的观念哪能顷刻间倒塌,楚芸只好绕开:“反正当下不急,我想去念书。”

    索性摊牌。

    “可是……”

    楚母犹犹豫豫,并不为她的想法震惊,而是在困惑该如何回之。拒绝太过绝情,同意又实在无能为力。

    楚芸两眼放光:“娘,我可以女扮男装去书院待几天,不碍事的,娘你就让我去嘛,我定不会惹事的。”

    “你爹要是知道了……”

    只好掏出杀手锏了。

    楚芸笑着咬牙道:“等我念几天书后,回来还能和信儿聊会儿,到时候他定不会再嫌弃家里不如外头的。我们姐弟和和睦睦,娘你不是最期望了吗?”

    想起了楚信每次回家拿了钱就走,楚母动摇了。

    只好假装生气地拍她:“女扮男装是有些险,但总比你天天绣芸草磨出茧子好。那你出嫁前就放心去,娘尽量瞒着你爹。”

    楚芸泪光闪闪地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南池书院门外。

    楚芸一边啃家中带的菜包子,一边步履如飞,热气被她甩在身后。

    书院门口栽有许多石榴树,可惜正值寒冬时节,否则定能见着比火还红艳的石榴花,闻见果实成熟的香甜,从树枝的那头蔓延到小巷尽头。

    天色微亮,楚芸一直盯着脚下的路,还在脑海里回想昨日的功课。同时难免会浮现出范澄的模样。

    平白无故想他做什么!

    楚芸没带婢女,仅一人走着。她羞愤地抽出帕子,以擦去指尖的油渍。凑近还能闻到菜包子的味,残留久了便是臭的。

    “楚兄真不住宿?”

    一道男声从她左肩传来,她被吓地松开手,帕子便也坠地。

    不及楚芸转身,宋昭安已弯腰拾起帕子,抖了两下,借着路灯看清上面的图案。

    他揶揄道:“楚兄难道有家室了?”

    “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这帕子上绣的是芸草。如此精巧,肯定出自女子。且是为颇有情趣的水灵姑娘。”

    宋昭安胸有成竹地看向她,手里还轻飘地甩了甩帕子,眉眼间皆是打趣。

    楚芸伸手欲拿时,他又将手往后挪,害的她终是够不着。她压低嗓音道:“可惜我娘在家中,听不到宋兄如此夸赞。”

    总不能说是她自己绣的吧,她现在可是男子身份,行事必须低调谨慎!

    宋昭安闻言才发觉自己稍有冒犯,便收起不正经的笑脸,打算把这帕子还给她。

    然而,被后方莫名的力量夺走,他眼见楚芸双目圆睁,同样一脸不可思议。

    范澄攥有帕子的手背在身后:“若是迟到了,记过一次,达六次者扣除膏火银一两。”

    而宋昭安看清后的刹那间,从嬉皮笑脸秒变端正,恭敬地点头称是。他可不在乎碎银几两,而是敬重书院和先生们。

    随后用余光瞥向一旁的楚芸,挤眉弄眼示意她一同离开。

    大风忽而刮起,她额角碎发轻轻晃动,树梢末端的积雪坠落肩头。

    而她怀疑鼻子冻出了问题,竟觉得这会儿的雪有股清香。

    她照样子朝范澄作揖,打算一走了之,尽快离开。不仅仅是想进室内取暖,还因为她有些心慌。

    ——奇怪,一见着范澄就莫名心慌。

    “等等。”

    刚准备溜走的二人顿住。范澄讲话宛若含冰,纵有平仄,也听不出其中感情。

    范澄看向楚芸:“你留下。”

    楚芸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

    “有些私事,须借一步说话。”

    咱俩这辈子才见了一面,就有私事了?

    楚芸寻思这不太对啊。

    宋昭安听出话外之音,虽困惑先生此番行为,但还是照做:“那我先行一步。”

    范澄微微点头。

    于是,宋昭安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另一头,一串脚步印蜿蜒至深处。楚芸并不知道他为她捏了把汗。

    虽然范澄品学兼优,但他这么严苛,行事一板一眼,遇上了就自求多福吧!

    楚芸回神发现,她和范澄已然并肩。

    他缓缓问道:“你从何处赶来的?”

    “学生楚泽,从郊外赶来的。家贫,便未在斋舍住宿。”她有模有样地作答。

    范澄眉梢悄然挑起:“这才一日,你便与宋昭安走近。”

    “宋兄为人宽厚,是以君子之交。”

    不是,这么多学生,他怎么知道我才来一天!果然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啊!

    楚芸按耐住性子:“先生找我是为何事?”

    风卷衣角,枯枝摇曳,日出东升红似火。她仰头问着,不知脸上的绯红是光影,还是流露出的少女娇俏。

    睫毛扑朔,还能投出稀碎的影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

    范澄正身,不再看她:“昨日借给你的手炉,找个时间来还我。”

    楚芸:……

    他上辈子有这么抠吗?

    “好,先生何时有空?”楚芸咬牙切齿。

    “只要你来,随时恭候。”

    残月淡出云边。

    他承认,他刚刚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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