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

    午时暖阳,在窗边拉长斜影,又有积雪做伴,使得启蒙阁内无比敞亮。

    平日里,先生讲的并不多,重在学生们交流与自学。这会儿,楚芸同宋昭安讨论起书本上的问题,如火如荼。

    众人均如此,学堂被众说纷纭的议论声淹没。

    范澄负手走在过道上,四处留心学生的一举一动,必要时会纠正或探讨。

    而今早收走的那方帕子,静静待在束腰内侧。

    短短几日,他已经把前世过往翻来覆去地回想,许多琐碎的记忆如浮光重现。

    他知道她也重生了。

    恰如被拘束已久的马,刚脱离缰绳,兴奋且小心翼翼地走向原野。

    他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她。

    宋昭安微微靠近她:“待会儿一同去茶肆,炒莲藕和炒虾仁的味道一绝。”

    楚芸眼里只有书本,头也没抬:“多谢,但我还有些问题没解决,恐怕不能随你用膳。”

    “你还在纠结那篇文章吗?其实这些都不算——”

    “人家可瞧不上你的心意。”陈守和不屑,但后半句话嘟囔地听不清,“也不知宋昭安为何对一个乡巴佬这么上心。”

    楚芸仍旧没抬头,如朗诵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加上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活脱脱一幅“人不知而不愠”画面,更加衬得陈守和难堪。

    宋昭安无暇顾及他,立即向楚芸解释:“别管他,他从小就这样,不是针对你。”

    楚芸莞尔一笑,继续翻阅书本。

    陈守和也故作不在意,准备放学后就去附近酒楼潇洒一把。

    而刚要放学,范澄却蓦然开口:“陈守和,你的文章纰漏太多,订正后才能离开。”

    陈守和不耐烦地悄悄翻了个白眼:“等我用完午膳就回来改。”

    “可以。”范澄面无表情。

    陈守和:?

    他刚刚没听错吧?范澄居然就这样放他走了?

    甚至对他当众批评的怒火也减少许多。犹豫片刻后,待着门外恭候的小厮离开。那小厮等的久,以至于走起路来像木头成精,直愣愣地踏出深浅不均的几个坑。

    而后,楚芸有些诧异地瞧范澄,她也不知他何时这般善解人意了。

    他坦然直面楚芸的打量,回之以对视,嘴角却勾起狐疑的弯度。

    楚芸以为她看错了,紧着眨眨眼后,只剩空无几人的启蒙阁和范澄的背影。

    其实有些饿。

    不但手头紧,她还想存钱,以防万一。

    肚子发出“咕噜”声,饥饿难耐,她便左手捂住肚子,右手在行囊里捣鼓一通,最后拿出一包炒豆子。

    炒豆子被舌尖卷住,香酥可口,可惜她才吃了一口,就被范澄点名。

    “吃的什么?”

    楚芸歪头,发现他的确同她说话。便将炒豆子递给他:“我娘做的炒豆子,先生可否要尝些?”

    “多谢。”范澄抓了两三颗,嚼几下,咽下去,语气亲切多了:“令母好手艺,我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好味道。”

    楚芸只当他客套,要论怀念这味道的得是死了一回的她。便也礼貌地笑盈盈地回之:“先生怎么还不用膳?”

    “难以下咽,不若你的炒豆子开胃。”范澄往前庭院走去,微微侧头对她说:“你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吧。”

    楚芸手里抓的豆子掉地:“先生是在可怜我吗,其实不用,我特爱吃娘做的炒豆子。”

    范澄轻笑:“在你心中我这么好呀?”

    楚芸:……

    —

    不对劲。

    谁管小炒肉和芙蓉蛋叫难以下咽啊!

    楚芸起初不好意思挑菜,但又嘴唇微微颤抖。紧握着筷子,看看菜,再看看一旁看书的范澄,圆鼓鼓的大眼睛藏不住任何心思,满是期盼。

    范澄抬眸望她:“是想让我喂你吃吗?”

    楚芸装作听不懂:“先生……为何不吃?”

    难道是舍不得?还是说因为她吃了他就没午饭了?

    而范澄却有丝好笑地看着愧疚的楚芸,轻飘飘地说:“我还不是你夫君,为何要陪你用膳?”

    楚芸:……

    他这是在揶揄昨日的口误!不就是错喊了一声“夫君”吗,至于这么小气?

    算了,和他客气什么!吃!狠狠吃!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晴朗的冬日里,范澄淡然饮茶,小火炉靠近楚芸,她没空去猜他是怎么想的,一口锅了辣椒的猪肉,一口滑嫩可口的蛋羹,想趁早离开这里。

    不过还是良心难忍,她仅仅动用了一点菜。他若是不嫌弃,这些便是留给他的。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一尖锐戏唱的女声,如冰雹砸入屋内——

    “今日放晴,我带了些芝麻糕给范哥哥,我娘亲手做的。”

    声音明媚又娇嫩,堪比二月春光提前倾斜。未见其人就让人眼前浮现出婀娜少女,身穿深红色长袍,发髻上必有一朵鲜嫩的花,衬得人身份俏丽。而手里的食盒轻轻摇晃,芝麻糕的香味逐渐融入冷空气。

    楚芸僵直了背,上下嘴皮似乎在打架,抖抖索索碰不到一块儿。手指成了摆设,一双筷子掉地,发出两声叮叮响。

    另外两人的视线移至她身上。

    她不用转身,不用多听,就知道是孔沛之来了。

    为何会在这儿遇见孔沛之?

    难道因为她来书院听学,所以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吗?

    “范哥哥,这是谁呀?”

    范哥哥……

    的确,孔沛之与范澄是青梅竹马,这个时间点,他们见面实属正常。

    楚芸深陷回忆中,一桩桩,一件件,想到孔沛之两面三刀的笑,撕毁藏书的手,还有拿刀划她脸时的声音……

    有孔沛之在的记忆,都是无法结痂的血口。

    “别怕。”

    楚芸不太确定范澄是否说了这二字,待她回神,只见到他早已走至面前,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

    哪怕是幻听,也留下了转瞬即逝的安慰。

    孔沛之见这书生竟然背对无视她,猜他被迷住了魂,不知如何面对哩。

    哼,又是个穷酸书生。

    孔沛之将碎发挽至耳后:“范哥哥是不喜欢芝麻糕吗?那我是不是叨扰到你们了。”

    她低头看向食盒,两条柳叶眉轻轻下撇,似乎很愧疚。

    范澄见楚芸脸色好了点,转而回她:“不必。”

    “范哥哥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还在怄我的气呢。”

    孔沛之勉强咧个笑脸,她没想到他拒绝地如此果断。平日里倒没事,可眼下还有外人在,这叫她把面子放哪!

    她继续说道:“我昨日和陈守和同游仅仅是应付我爹,我对他无半点兴趣。还好在当铺那边瞧见了范哥——”

    范澄打断:“孔姑娘不必解释,范某从没责怪于你。”

    孔沛之紧紧抿唇,脸都憋红了,眼眶微热。

    论家境,陈守和定是结亲的最优人选。但论相貌和才学,远不如范澄。范家虽日薄西山,但根底扎实,且会试在即,若范澄一举夺魁,其家业只会逐日壮大。

    换而言之,会试之前,她必须把范澄勾住。

    倏然,她发现手里轻了许多。

    食盒被楚芸接过。

    楚芸将它打开,取出一块芝麻糕就往嘴里塞,咽下去,点头称是:“好吃。”

    “你!”

    孔沛之思及范澄还在这儿,“鲁莽”二字生生吞进肚子。积蓄的泪水顷刻蒸发,悄悄咬住后牙,等范澄责怪他。

    她清楚范澄不一定会帮她,但他最认理了,这穷书生不光明目张胆地贪恋她,还行为莽撞,少说也会被批评一顿!

    她虽为侍郎庶女,但身份也比常人尊贵。从前她在别人议论时插嘴,都要被范澄指责。

    更别提这个穷书生了,除了一副脸蛋可以见人,瞧他身上的粗布都感到臭。

    范澄一定会批头盖脸地教训他一番!

    “慢点吃。”

    孔沛之窃喜,他最擅长阴阳怪气挖苦人了!

    “别噎住了。”

    说完,范澄取水壶,倒一杯热茶。递至楚芸面前时,还用指腹测温,确保不会烫嘴。

    孔沛之:?

    楚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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