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时铄踉跄着退后一步，手上脱离，剑都扔在了地上。
半晌之后，他才道：“好，很好，皇后的祝愿，孤收下了。”
分明和祁玉笙没说过几句话，可他就是觉着，这真是她临死能说出来的话，他甚至能在脑中反刍出这几句话的语气。
面目全非的尸体，皇帝一直没叫人抬进殿里。已经不好看了，他也不想看，只胡乱叫来方士，命令他们超度亡魂。
素娥借此机会又道：“陛下，娘娘还交代了我们的去处，她说希望我们能够出家，为她也为自己的来世祈福。”
时铄想，这是祁玉笙知道，这些人就算能侥幸没被灭口，也不能放任他们出去乱说话，注定要被幽禁一辈子。
在寺庙里，总比在牢里好。
时铄：“哼，那孤就如她所愿……来人！将他们都押到金鳞寺去，这期间谁若是和他们说上一句话，就割了谁的舌头！”
死里逃生，宫人们自然是没有怨言，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
只有素娥似乎仍旧有话要说，但还没张口，就听皇帝冷冷道：“放心，遗言不会让你烂在肚子里，待国舅凯旋归来之后，孤会让他去寺里听你说的。”
想必他的皇后那般心善，定不会留下撺掇祁晋欺君罔上的话，毕竟，战事已了，他不介意把大舅子也送下去跟皇后作伴。
行宫之中，紧靠着山壁修了一座不小的寺庙，因旁边正临着一条飞溅而下的瀑布，到了黄昏时便有粼粼水光映在飞檐上，故而得名金鳞寺。
只不过行宫里并没有僧人长期修行，这行宫自然也无人照料，这次皇帝的旨意十分匆忙，来不及修缮，故而显得十分荒凉，连大殿中的佛像上，都铺满了潮气氤氲而生的苔藓，仿佛眼中盈泪，悲悯的垂眸俯瞰众生。
但当大门在外头被锁住时，所有人还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他们立刻就不再装哭。
珠儿润儿两个带着人去收拾破败的厢房，而素娥吩咐让其他下属去包扎伤口，自己则跟着祁玉笙往佛堂走。
她问道：“娘娘怎么会知道，陛下能被那几句话劝住？”
素娥这几日因为指点祁玉笙和大殿下的武艺，算比较熟悉她的语气，先前听祁玉笙的安排，有了个大致的的方向，加上自己临时发挥了几句，竟然真就阻止了皇帝的滥杀。
此刻回想起来，还是觉着十分不可思议。
祁玉笙只道：“其实只要有人打断他就可以，他对我哪来的什么深情厚爱，不过是一直觊觎的玩具没到手才胡乱迁怒罢了。”
素娥点头，此刻她对于祁玉笙已然无比信服，又来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护城河水势涨的太高不说，这金鳞寺更是修在行宫最内侧，紧贴着陡峭山崖，安排了要在今晚接应的人未必能成功潜入进来。
祁玉笙找了个没那么脏的蒲团，靠着微微潮湿的墙壁坐下，长舒了一口气：“姑且先等等看，晚上他们若果真进不来，你就带个帮手，去将大殿下先带过来。”
姑且等到晚上，看究竟有多少人手可以用，先把还躲在箱笼里的时曜救回来，再考虑究竟是冒险逃离行宫，还是躲在金鳞寺，等炎问寒回来。
可是……
她看了一眼大殿外浓密的黑云。
显然又要下起雨来。
祁玉笙很清楚，若是这雨长期不停，起了洪灾，阻碍道路，赶回来需要花费多久就只能听天命了。
在同一片浓的几乎要压垮山林的阴云之下，已然冒雨行军了大半日，不得不提前扎营的祁晋一言难尽的看向已然命人备马，即刻就要带着一队轻骑返回中京的监军大人。
原本还好端端的，直到午间炎问寒收到中京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便突然说要折返，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去问，炎问寒也没明说，反问道：“难道皇后娘娘从没跟你提过？”
祁晋被这句话堵的难受，就好像突然得知妹妹要嫁人一样。
不对，妹妹本来就嫁人了……
大概是因为今上实在没眼看，祁晋甚至都觉着，妹妹哪怕嫁给这个阉人，都比嫁皇帝好。
祁晋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古怪的年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心说，这人大概又是跟祁玉笙一起谋划了什么，勉为其难的提醒他：“若是雨不停，有的路怕是难走。”
炎问寒轻哼一声，翻身上马，并未回答祁晋。
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他早就规划好了线路，有许多不是官道，要绕远路，但都不依山沿河，绝不会被大雨洪涝耽误行程。
绕远路耽误的时间，不眠不休完全可以追回来。
上天从来就没给他行过方便，他也从来不惧逆天而行。
听着雨声，祁玉笙靠着墙睡了一会儿。
越是紧要关头，人越不能慌乱。
当然，世上不会有仁慈的神灵，在睡觉的时候就悄然将一切问题都解决好，她一睁眼，就又要面对糟心事。
果然，行宫外接应的人外头用鸟哨打了暗号，说除非硬来，否则暂时没法潜入。
而时曜也没能救回来。
她藏身的那口箱子，随着皇后的其他“遗物”一起，都被皇帝下命令搬去了寝殿，大约是有睹物思人的想法。
如今皇帝的寝殿，自然是他让亲信把守最严密的地方，谁都别想不惊动任何守卫就进去救人。
祁玉笙思索片刻，突然问道：“四方台没有你们的人吗？”
素娥立刻会以：“娘娘的意思是，让人去劝陛下主动将遗物也送过来？”
说完也觉着这样太刻意，反而无端惹人怀疑。
毕竟本朝重佛，在今上登基之前，方士们几乎要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跟行脚郎中都没区别。
要不然也不会搞出仙药这种遗毒无穷的东西来。
却见祁玉笙突然笑了一声：“去让他们劝陛下，招魂魄相见。”
时铄做出那种恶心样子，仿佛对于她的死追悔莫及，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