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隘

    周芸熙能想得开,祁玉笙自然高兴,给她安排了个好地方住着。

    先前在闺中时,二人只有些浅淡的表面交情,如今时过境迁,周芸熙似乎感慨于当年满宫春色,如今就剩了她跟祁玉笙二人,经常来找祁玉笙聊天。

    她很有分寸,往往只是分享些香料点心之类,话不算多,自然不会耽误祁玉笙太久,祁玉笙便也不嫌她,准她随意往来。

    一来二去,这周太妃和太后关系要好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城,自然也成了茶余饭后绕不过去的人物。

    如今后宫被打包清理出去,宫殿多半空着无人居住,时日一久,洒扫的宫人们也散漫起来。

    这一日,炎问寒经过狭长的宫道,隔墙就听到两个宫人低声交谈,其中一人道:“早知道当年,就花银子贿赂掌事姑姑去伺候周太妃了,她的运气真是好,虽然在先帝身边时日不长,却生了个小皇子傍身,有了终身依靠,跟其他昙花一现的宫妃们不一样。”

    另一人跟着感慨:“谁说不是呢,连带着伺候她的人,如今都不同凡响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便突然联想到了太后那儿:“太后就不一样了,分明是个仁慈的人,可如今虽然荣华鼎盛,但这辈子都留不下自己的血脉,今上虽然很孝顺,但毕竟不是亲生的……”

    说着说着,她也意识到这种议论贵人的话,在宫内可不能随便乱说,哪怕如今是冷清了,可万一就倒霉被旁人听到,不知道要被割脑袋还是割舌头!

    于是一缩脖子,再不说话了。

    她们从始至终,都没察觉到,有人隔着一道宫墙,将这些话一字不落都听去了。

    炎问寒面上神情讥讽,只是目光中却染上一抹许久不曾出现的晦暗。

    女人都是这么想的吗,留不下亲生的孩子就很可怜?

    因为祁玉笙从没对这件事流露出什么,他便也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一点。

    一经人提起,便下意识去思索。

    他所接触过的女子,除了刀口舔血的下属之外,那些衣食无忧的官宦女子,甚至是荀太后,都这么想。

    甚至他的母亲也……

    当年若母亲没有执意生下他,也不会早早丧命。

    或许,世人大多不能免俗,男人也是一样的,认为若没法传给后人,那万般富贵终成空,才认为他这个阉人纵然弄权也绝无篡位的可能。

    内侍揽权从来都比朝臣更容易些,也正是因此。

    那么,他的月亮呢?

    祁玉笙素来坦荡,从不回避自己对世间一切约定俗成的美好之物的贪恋。

    还有对亲人的回护。

    亲人,这个经由炎问寒说出口,必然无比冰冷讽刺的词,对祁玉笙而言,是无比重要,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的。

    沿着这条线想下去,她虽然明面上不说,可心底还是想要个亲生骨肉,似乎是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只可惜,唯有这个,是他不论如何都给不了的。

    或许等她太后之位做安稳了,找些青年才俊来去父留子也不错。

    手握权力的太后养面首,在前朝也是常见之事,在他着手将祁玉笙捧上那位子时,早就想到过。

    如今却分外不愉快。

    天气热起来之后,祁玉笙又很懒得在白日里做事,习惯过了晌午才起来,用些冷食,等暑气没那么蒸人了,再开始处理这一日的公务。

    刚好炎问寒在司礼监和朝臣们议事之后过来跟她一起,批阅奏章的同时,也商议宫内外的大事小情。

    今日她觉着有些不对头。

    炎问寒的话格外少。

    病了?绝不可能,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用此来邀宠。

    是的,邀宠。

    祁玉笙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形容他惯常装可怜的行径。

    这也确实是她纵容的,就是因为这一套在她这儿行得通,他才越发得寸进尺。

    炎问寒的气色并不比平日差,只是余光有意无意的扫到他手里的折子,祁玉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凝视着一道折子许久了。

    所以竟然是为了政务烦恼?只是不知为何不说出来与她商议。

    祁玉笙直接抛下自己手里文案的折子,看似是要去窗边歇歇眼睛,实际上却是踱步到了炎问寒身后。

    大略扫过去,祁玉笙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干嘛的,文采斐然,辞藻华丽,字也好看。

    这样的折子往往说的都不是正经事,搞不好只是写了篇满意的文章交上来露露脸。

    她索性将折子抽走一目十行的翻阅。

    果然如她所想,这就是一封请求赐婚的折子。

    若能得皇帝赐婚,那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但通常都是已经在朝为官数年的人,豁出老脸来给自家儿女求这荣耀。

    而这篇精致华丽的折子,是一位姓穆的翰林编修给自己的弟弟求恩典。

    本朝制度基本延续了前朝,翰林院在开国初期权力很大,但如今本来该翰林们干的活儿,都被司礼监截胡,成了比较尴尬的,没有太多实权的闲职。

    其中编修又是一层层官职里较低的,若是不想方设法让上头想起你,那真就可能年纪轻轻开始熬,庸碌到至仕都混不上五品。

    祁玉笙觉着这人的文章写得实在是不错,或许可以将翰林院的功能重新利用起来。

    倒不是分权,而是不管她还是时曜,在文笔辞藻上都很欠缺。

    如今时曜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那孩子的兴趣也不在吟诗作赋上,不必强求,索性就选拔几个翰林专门替她润色笔墨。

    炎问寒方才一直看着奏章,难道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她刚要开口,转头就见炎问寒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点小事可用不到花这么久来思量。

    所以这人,是跟他有仇吗?

    还不等问,却听炎问寒轻飘飘的道:“娘娘从前认识这位穆编修。”

    不是疑问,他就是很笃定的。

    祁玉笙想了想,再低头看了看。

    哦,这折子上的字迹是有点眼熟。

    仔细思索许久,她终于想起来,先前刚被指婚给时铄时,有个人托兄长给她写信,说想跟她私奔。

    “……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这算认识吗?”

    从前到如今,祁玉笙对于注定交往不深的人,都不会投以太多心思。

    话本子上都写一见卿卿误终身,但她认为,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贪图色相罢了。

    当然,贪图色相也并非令人不齿之事,行止有度的话,也能促成许多人间佳话。但要说这样的情意能有多深,她就不相信了。

    当年收到那封情意绵绵的信,说要带她私奔。祁玉笙左思右想都不记得自己有跟谁私定终身过,不想连累家人,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将来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情谊上,就直接将信给烧了,都没问兄长这信到底是谁写来的。

    如今重新见到这位故人的笔墨,祁玉笙不禁感慨,当年还不将圣谕放在眼里,如今倒是知道给自己讨前程了。

    果然,岁月会逐渐将人的棱角磨平。

    她刚想说,不然就给他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眼前却突然一暗。

    是炎问寒站起来,挡住了斜照进来的夕阳。

    祁玉笙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抬眼看他,问出了先前被一打岔就忘了问的事:“怎么,这人得罪过你?”

    如果是,那就不堪大用了。

    却听炎问寒轻笑一声:“我倒是不至于那般心胸狭隘,这人虽无能力建树,只有辞藻和容貌过得去,但做娘娘的入幕之宾,倒也未尝不可。”

    祁玉笙瞪大了眼睛,声调都下意识高了,震惊道:“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有他一个还不够么?

    她是当了太后,但没想着蓄养面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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