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母恶魔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流淌着紧绷和忌惮的意味。

    等他情绪稍和缓后,元熙宁继续分析:“这之后的四年间,凶手没有作案,说明在这期间有人或事物出现,抵消了他的杀意。”

    她用炭笔隔空点点景明渊,解释说:“假如,你非常爱吃烤鸡,每天都要吃。突然有一天,你面前出现了一盘极其美味的炸鸡,美味到烤鸡与之相比,索然无味。你会怎么做?”

    景明渊了然地点头:“我会沉迷炸鸡,把烤鸡抛之脑后。”

    “那你说,为什么后来你又开始吃烤鸡了呢?”

    “炸鸡吃腻味了;或者某种原因让我再次想起了烤鸡的美味;还有可能是……”景明渊眉头紧锁,“炸鸡不在了?”

    元熙宁轻笑起来,仿佛真的在讨论晚餐一般:“都有可能。一般来说,像这样的连环杀手中断作案后又继续,可能是这几年间凶手结婚了,或有了孩子;或者生病、受伤;亦或是有事在身,离开了熟悉的环境。”

    讨论至此,杀害前15人的凶手已经有了形象:“我们要找的人,是一个50至55岁的男子,平元十三年至十七年间考中举人、但是止步举人。”

    她翻了翻卷宗,继续说:“凶手无父、且早年丧母,一个人长大。他擅长伪装,很容易获得他人的信任与赞赏,邻里关系和睦。近年来可能受过重伤,甚至残疾。”

    听到她分析得如此确信而细致,景明渊不自觉定定地望向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种被崇拜的感觉,元熙宁很受用,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补充说:“该男子的母亲可能死得不太光彩,查他的话,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前15名死者特征很明显:25至30岁的妇人,皆是窒息身亡、胸刺莲花,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遭遇更多的虐待与折磨,至少卷宗上是如此这般记录的。

    这样看来,凶手对这一年纪的女子的态度是矛盾的,既厌恶、又珍重,还有极强的占有欲,就连亲手掐死对方后,都要在其前胸刺下莲花图案,留下“记号”,可见凶手扭曲的内心。

    “……凶手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幼时的他眼里,母亲就是他的天、他的全部。而他最爱最尊敬的母亲,却以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以至于他脆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元熙宁的声音虽轻,但十分笃定,仿佛凶手此刻正站在她眼前。

    “后来,尽管他明白母亲或许是无辜的,他也抑制不住那种信念崩裂的痛苦。以至于他把自己屡试不中的郁闷都怪罪在了母亲身上,继而找到与母亲相似的妇人,将其杀害。”

    与俄狄浦斯的恋母情结相似,但更扭曲,更险恶。

    小几对面的景明渊听得十分认真,思索许久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他翻到卷宗的后几页,指着一行较新的字迹说:“不对。元姑娘你看,今年初的这名死者36岁,比起你刚才的分析,足足大了六岁。”

    元熙宁听到他的质疑,并不觉得奇怪,轻轻一挑眉:“这一点,就是我认为今年这三起命案,并非前一凶手再度作案,而是模仿犯案的缘故。”

    开了个头,她却不愿再多说,而是突然抬眸,饶有兴致地问道:“晚上能吃炸鸡吗?”

    *

    走在前面的宽敞马车里时而充斥着分析案件的严肃紧张,时而洋溢着沉浸式做手工的热火朝天。

    后面的窄小旧马车里,白新月和赵言慎两人,坐在车厢的对角线顶端,离得能有多远有多远,谁都没有说话。

    颠簸摇晃到日暮,快要到驿站时,白新月实在耐不住沉默,开口了。

    “哎,你……你认识景大人身边那个小丫头吗?”

    赵言慎依旧头也不抬:“元姑娘很厉害。”

    “嗤。”白新月目中无人地冷笑出声:“她有什么厉害的?”

    “到了东林镇你就知道了。”赵言慎不欲和她多说。

    白新月眼珠从右转到左,又从左转到右,傲慢又轻浮地闪了闪:“你该不是想说……她爬景大人的床厉害吧?”

    白新月是小镇长大的乡野女子,从小无人与她讲过礼义廉耻,她身边的人个个嘴无把门、举止不雅,她也下意识地以为,那个黄毛丫头便是靠着放荡知事才能近景大人的身。

    毕竟,她的好姐妹就曾经通过扯破衣裙而成功爬上了县丞的床,变成县丞的小妾。

    还以为这个赵仵作会和她大说特说起那个丫头的荡事,毕竟男子遇上这类事情最是兴奋——她认识的男子便都是如此。

    不承想,一直头也不抬、话也不说的赵言慎,突然像只被激怒的豹子一般跳起,在低矮的车厢中半站起身冲过来,怒喝:

    “你闭嘴!”

    白新月被吓了一跳,狠狠地往车厢角落缩了缩,不敢出声,也不敢对视赵言慎那双骤然通红的双眼。

    赵言慎虽然发怒,但到底沉寂了多年已经成为习惯,见白新月不再出声,就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角落。

    白新月缓了缓气,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道:“真是疯子,你不会也喜欢那个臭丫头吧……”

    话音未落,刚沉寂下来的豹子再次飞扑上前!

    这次赵言慎不再只是呵斥,而是一把抓住白新月的衣领,不常使用的嗓子沙哑,声音像从粗沙砾中磨过似的,恶狠狠道:

    “我让你闭、嘴——!”

    白新月吓得尖叫出声,扯着嗓子哭喊:“啊——!杀人了,杀人了!!”

    马车外的侍卫耳聪目明,早就听到了车内的动静。不怪赵仵作发狂,实在是这白氏太过粗俗无礼,他们几个侍卫都听不下去了。

    赵仵作孤独沉寂地过了大半生,没有任何爱好,只一心沉迷破案验尸。

    在临陇县办案时,他被元姑娘精密的观察力、和洞视一切的分析彻底折服,更遑论元姑娘的“预视”还救了他的命。

    马车外的侍卫们不禁咋舌。

    他们都能看出来,赵仵作已经全然将元姑娘视为自己的毕生榜样加救命恩人了。而白氏当着他的面这样恶毒揣测,赵仵作没把她打死,都是赵仵作心慈。

    侍卫们也不喜欢白氏。此女太过矫揉造作不说,单说他们自己心里,也是偏向元姑娘的。

    无他,元姑娘在临陇县办案时神通广大,令人佩服。

    连他们景大人都下令,办案过程中要他们全权服从元姑娘的指令。

    况且,元姑娘还有对他们景大人的救命之恩在先,完全值得他们服从和认可。

    就连初见时曾拔剑以对的冷面侍卫齐修,都会在心里默默夸赞元姑娘。

    于是,随行的侍卫们默契地装聋作哑,不打算理会马车里疯狂尖叫的白新月。

    而哭号的求救声到底惊扰了前面马车中的人。

    景明渊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问道:“她又怎么了?”

    齐修几步上前,回禀道:“白氏不老实,言语揣测诋毁元姑娘,赵仵作怒极,呵斥了她。”

    嗯,呵斥且提着她的领子威胁,没什么差别。

    元熙宁心知肚明,但还是问了一句:“嗯?她揣测诋毁我什么了?”

    齐修不敢回禀那些粗俗的话,只是看了一眼元熙宁,又极快地扫了一眼景明渊。

    眼明心亮如元熙宁,只一瞬就明白了齐修的意思,继而语气揶揄地向景明渊:“小姑娘把我当假想敌了。”

    景明渊闻言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瞬冷下来:

    “把她从马车里赶下去,让她去后面拉草料干粮的板车上坐着!不从的话就让她跟在后面走着!”

    元熙宁对白新月也没什么好印象。姐姐被害,她跑来京城求助,确实合情合理。

    可白新月不好好求助,而是捏出一副样子粘着景明渊。

    这很影响办案的好不好。

    元熙宁皱了一会眉,抬眼间突然看到景明渊正一脸余怒地坐在对面,耳尖却泛起了与神情不符的微红。

    ……他好奇怪啊。

    又没人凶他,又没人开他玩笑,他怎么又藏不住耳朵了呢?

    后车,被赵仵作吓了个六神无主的白新月,凄然落着泪,等着景大人来斥责这个可怕的仵作,并且把她接到前面富贵的马车上。

    没想到,车帘被掀开后,竟是出发前吓唬过她的那个侍卫!

    齐修一把将她从车上扯下来,半拉半拽地,把她带到了堆放着干草和粮食的板车边:“要么坐这,要么走着,老实点!”

    齐修长得冷厉、声音严肃,此刻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如同厉鬼,吓得白新月连申辩都不敢。

    把她丢到板车上之后,齐修头也不回地走到前面,车队再次出发。

    队伍最后面的板车上,草料干粮堆积,又脏又硬还没有遮挡。

    白新月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板边缘,还不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便落下冰凉的秋雨来。

    她又怕又气又委屈,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

    一行人穿梭在蒙蒙秋雨中,于天黑之前抵达了驿站。

    伯阳县离京城近百里,快马加鞭一日或可达,几人乘坐马车则要两日时间。

    驿站不如客栈一样什么都齐全,但好在清净人少。

    众人简单用了晚膳之后便各自安排,元熙宁则拉着景明渊在大堂一角坐下,继续先前的分析。

    “今天在马车上,我们只推测了杀害前15人的凶手。但是他不是我们当下的重点,他甚至有可能已经老死了。”

    元熙宁点点卷宗最后的几页新墨:“我们需要优先抓捕这个模仿犯。”

    景明渊侧头看去。

    今年初的第一起案子,发生在正月下旬。

    死者为一名36岁的妇人,死因同之前的15位被害人一样,遭人扼颈掐死,胸前也同样刺有莲花图案,除此之外,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后面的墨迹还要更新一些。

    七月初三日,吴宋氏,年二十五;

    八月十六日,王白氏,年二十六。

    王白氏就是白新月的姐姐,于三日前被害。

    三位被害人都死在偏僻地带,在场均没有任何目击者,凶手也没有留下明显痕迹。

    元熙宁点点最后一行字,说:“刚死了三天,尸身还留得住,我们应该能赶上。”

    景明渊眉尾动了动:“元姑娘,你……你要看吗?”

    元熙宁一笑,半明半暗中,这笑容竟显得有些森冷:“前17个被害人都是’传说’,终于能赶上一个’热乎的’,我岂能错过?”

    景明渊清晰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元熙宁。

    后者则没再多说,天色已晚,颠簸一路她也累了,索性直接起身上楼去休息。

    景明渊还坐在原处,手里捧着厚厚的记事本,是今天他在马车上动手做的。

    很新奇的物件。他抚了抚封面,又抚了抚封底,指尖又划过侧面的铁丝圈,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一个个圆环弹起。

    他抬眼往楼上看去,正好看见元熙宁的背影停在房门前,推门进入,消失在暗影里。

    整个驿站里安静了下来。

    今夜,驿站里没有住其他官差,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而此时,同行的其他人仿佛也消失了,景明渊只看得见刚被关上的那扇门,眸光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埋头继续研究卷宗。

    大堂中一片寂静,唯独角落里亮着烛光,清隽而又蕴藏着磅礴力量的身影半伏在桌前,时而翻动纸页,时而执笔认真书写。

    这时,二楼廊上的一间房门微微开了个缝,一双眼睛隔着缝隙,打量着楼下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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