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不纯

    白新月一直未睡,一次又一次地起身下床,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细缝,朝楼下张望。

    景大人怎么还不上楼?那册子有什么好看的?凭什么那个臭丫头就能和景大人说话,还同乘一车?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今天她被扔到板车上淋了一路的雨,好险没得了风寒。

    她又气又委屈,却也不敢辱骂把她丢上板车的侍卫,简直憋屈死了。

    自己好不容易跑来京城一趟,却只摸到了景大人的衣角,还受了这么大的羞辱!

    白新月眉眼被气得扭曲,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滚烫。

    方才,她用滚水烫了毛巾,又敷在自己脸上,把整个脸都烫得热气腾腾,好做出伤寒发热的模样。

    奈何那小丫头一直拉着景大人说话,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景大人又一个人待在楼下坐着写字!

    自己已经用烫毛巾敷了七八次脸了,脸皮都快烫烂了!

    这时,好似终于听见了她的心念一般,景明渊收了纸笔起身,手持烛台朝楼上走来。

    白新月精神一震,继而扯了扯里衣的领子,露出贴身肚兜的红色细带子——这是她的好姐妹教的妙招。

    又将散落的长发拨至肩侧露出脖颈,装作发热到迷迷糊糊的样子,朝景明渊跌跌撞撞走过去。

    “好热……大人……我好难受……”

    她眼睛半阖,嗫嚅出声,腿脚发软,整个人朝景明渊的方向扑过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双劲瘦有力的臂膀并没有接住她,迎接她的是廊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地板。

    “扑通!”

    白新月径直扑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膝盖手肘的钝痛感席卷而来,直疼得白新月眼冒金星。她“嘶”了几声,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强忍住了痛。

    她吸吸鼻子,挤出几滴泪,用自己最柔、最甜的声音说道:

    “景大人,奴家……奴家淋了雨,好像发热了……”

    景大人一定会用手背来探一探她的额头吧,这样的话,她就顺势握住景大人的手,景大人年轻气盛,遇上这样的温香软玉岂能忍住?

    她的姐妹里可是有人亲自用过这招,相当好用。

    可景大人为何完全不按照她的预想行事?

    站在旁边的人不动也不出声,好似已经离开。

    白新月刚想抬头看一眼,整个人就突然僵住了,一动不动。

    只因她察觉到,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件疾速划破空气,停在她脖颈间最脆弱的地方。

    她最大限度地转动眼眸,只看见那剑身反射着烛光,烛火光影旁还有一双冰冷的黑眸。

    景明渊一手端着烛台,肘间夹着卷宗纸册,另一手拔剑横于伏地女子颈间。

    他持剑的手几不可查地轻颤,不是恐惧的寒战,而是极怒的失控。

    那颤抖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被消解。

    他深吸一口气,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闭了闭眼,冷喝道:

    “最后一次机会。再有,拖行致死!”

    他厉声呵斥肩头半露的女子。

    自他十一岁起,总遇女子痴缠,这般的招数他见过不知几次。

    他觉得,被这样的人触碰,不仅会弄污自己、还会……

    沾染他藏在心底十几年的那抹素白。

    但是不行,不能杀。从小就答应了她,要和她一起扶危济困、拯救苍生的,怎能滥杀无辜呢?

    “刷”的一声,他收起了剑,不再理会伏在地上颤抖啜泣的女子,举步离开。

    蕴着怒气的关门声响后,漆黑的走廊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影从地上爬起身,狼狈地回了自己房间。

    *

    幽黑冰冷的房间里,白新月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从未被这般对待过!

    在东林镇,白新月有着同龄人中最为吸睛的青春秀丽,就连自己那几个好姐妹心仪的男子,也总是主动向她示好。

    她看上的男儿,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对她死心塌地。

    此番来京城,她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她都拿出这般功夫了,景大人竟也不为所动?

    不仅不为所动,还把自己赶上板车,还、还拔剑以对……

    想起方才被那把剑抵着脖子、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感觉,恐惧再一次爬上她的脊梁。

    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多少阅历,但她可以确定,那双黑眸中蕴着的冰冷神色,就是杀意。

    白新月手指颤抖起来,拉拢衣领,眼眶涌出泪来。

    又想到明日回到东林镇,她的那几个姐妹见她这般情形,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她,白新月心中又惧又愤,咬住帕子,无声痛哭。

    *

    夜色掠过长空,白昼很快到来。

    第二日清晨,众人早早离开了驿站,朝伯阳县东林镇方向继续前行。

    景明渊全当昨夜的烦心事没有发生,此刻正一手虚虚搭在腰腹,侧头遥望着窗外的秋景。

    元熙宁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便从车厢角落的小柜子中取出一包点心,递给他。

    “驿站早饭太简单,就知道你会吃不饱。”她声音中有些无奈。

    景明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包,愣了片刻才伸手接过,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扯开绳结,一边再次红了耳尖。

    看得坐在对面的元熙宁直发愣。

    嗯……是自己刚才说话太凶了吗?

    藏不住耳朵的小狗,竟然这么胆小吗?

    她在心里暗想,以后还是对他温柔耐心些。

    元熙宁的思绪飘忽了几息,又被她扯回了案件上:“昨天研究卷宗了吧?有没有什么发现?”

    正在吃点心的景明渊立即点头,然后擦净了手指,开始翻自己的笔记。

    嘴里的点心还没吃完,正一鼓一鼓地嚼着。

    元熙宁坐在小几对面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大学室友曾经养过的那只仓鼠。

    她突然懂了室友当时投喂仓鼠的快乐。

    正想着,仓鼠咽下点心,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县衙的人列出了两个可疑人选,但我觉得他们都不太符合。”

    元熙宁收回神:“都不符合?展开说说。”

    景明渊把手中的笔记横过来,展开在小几上:“第一个嫌疑人,是今年第二个被害人吴宋氏的夫君,吴劲刚。因为吴宋氏成亲六年无所出,他经常殴打吴宋氏。”

    他指尖划向下一行字:“第二个嫌疑人,是东林镇上的屠户老李。三天前的被害人王白氏,也就是白新月的姐姐,是个寡妇,老李一直追求而不得。命案发生时,他们都独自在家,没人能证明。”

    元熙宁点点头,问:“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们都不符合呢?”

    “因为,他二人同其余两位被害人都没有任何交集。而且,”他点了点笔记上的第一行字,“今年初第一起命案,张李氏被害时,他们两人都和别人在一起,有人证。”

    “不错,”元熙宁眉头微挑,“那就没有其他可疑人选了吗?”

    景明渊把视线挪到卷宗上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下头。

    “为什么不怀疑今年初那名死者的丈夫呢?”

    景明渊微微蹙眉:“丈夫?元姑娘是说夫君?”

    他翻到卷宗的一页,说:“张李氏的夫君张文哲,比她小四岁,为人温和有礼,性情安静沉稳,对张李氏包容爱护。而且,有人证明张李氏被害时,张文哲一直没有出门,所以目前没有嫌疑。”

    元熙宁抬笔记下这个名字:“你知道吗,如果一个女子被杀,那最有嫌疑的就是她的丈夫。”

    再抬眼,果然看见景明渊眼含疑惑。

    “很难理解吗?”元熙宁放下笔,“爱意可以假装,耐心可以伪造,并不是每对夫妻都真正深爱彼此,普天之下怨偶比比皆是。只是有的人会努力经营、和睦相处,有的人……”

    她用指节敲敲卷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继而换了个话题:“到了之后,让赵言慎先去验尸,再派几个人去趟县衙,看看能不能找到前一个凶手的线索。我们去被害人家走访一下。”

    “但是,”她声音一顿,“凶手也极有可能是无差别杀人。”

    “无差别杀人?”景明渊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头偏了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意思是说,凶手与被害人无冤无仇,甚至可能素不相识,只是依照某一类型,随机选择被害人下手。”

    她靠回车厢壁,轻叹道:“20年前的’红莲案’便是如此,所以凶手才能藏得那么深。随机作案的凶手,比起普通的仇杀情杀,更难找到线索。”

    “那我们……”景明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还是先从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元熙宁说,“先把目前三个可疑人选排除掉,再考虑别的。”

    她又点点卷宗第一行,李小云的名字,说:“而且今年第一位被害人和另两位差别较大,可能是突破口。这就是我怀疑她丈夫的原因。”

    景明渊缓缓点头,在纸上记了几笔,又掀开车帘对侍卫安排了几件事后,问:“那……白新月呢?”

    “白新月?”元熙宁眨了眨眼,半晌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白新月跑去京城求助,目的不太单纯?”

    景明渊一下子便想起,昨晚发生在驿站走廊上的事情。

    他立马错开视线,声音也低了些:“或……或许吧。”

    元熙宁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见他这般神态,有点疑惑。

    但她很快转回正事上:“得盘问一下她的社会关系和生活轨迹。她面带死气,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目标。”

    闻言,景明渊才转回视线来看她。

    两人眼中都有同一个问题:谁去问?

    车厢里静了片刻,最后是景明渊打破沉默:“让齐修去吧。她现在应该很怕齐修。”

    元熙宁立马摆手阻止:“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什么了?紧张害怕的情况下,真事都能说成假的。”

    她眼睛眨了眨,顿生一计:“她现在不是坐在板车上,可怜兮兮的吗?让张庆岩拿些水和点心过去,安慰安慰她。”

    景明渊很快明白,此“安慰”实为套话,但他依然不解:“张庆岩是我的亲信不假,但他不是最擅长谈话的啊。要不要我派……”

    “不用,就让张庆岩去,”她挑起一侧眉,“张庆岩长得帅。”

    景明渊怔了片刻,挑开车帘唤过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句,又放下车帘。

    然后愣怔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的脸。

    *

    张庆岩不辱使命,拿了一个水囊和一包点心,捋了捋额发,就朝队伍最后的板车行去。

    他陪白新月在板车上坐了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带了满满一肚子话回来。

    他直接上了马车,脸红扑扑的,滔滔不绝地讲起白新月的事情。

    一刻钟过后,他讲完了,元熙宁和景明渊同时陷入深思。

    白新月的生活很简单。

    她和邻里的几个同龄女孩是好姐妹,镇上县里有几个同龄男子对她有意。

    几乎每日都是睡个懒觉,和好姐妹在田间林里玩耍,再和好姐妹去镇上县里闲逛,最后去姐妹家做客说话。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关键是,同今年的三名被害人没有任何重合、关联之处。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想要杀害白新月的其实另有其人?元熙宁眉头皱起,在怀中的拍纸本上写写画画。

    一旁张庆岩还在说:“……白姑娘家里只有一个奶奶了,可怜哦。家里活儿不多,从前都是她姐姐做,现在姐姐也被害了。可怜哦……”

    景明渊抬手打断了他的感慨,问元熙宁:“现在怎么办?让白新月跟着我们,还是……”

    元熙宁从手中笔记上抬起视线,看到景明渊一脸的不情愿。

    “让她回家吧,”元熙宁忍不住想笑,有点不忍心看他这么憋屈不满,“派个人在附近看着,保护一下就好。”

    景明渊轻舒了一口气,把这件事安排下去了。

    元熙宁幽幽叹气,靠在车厢壁上,望向侧窗外。

    “真是复杂……”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叹道。

    “那……等下到了东林镇,是否要先歇息片刻?”几息后,小几对面响起声音。

    “不用,”元熙宁合目养神,“到了之后,先去第一个被害人家看看。”

    马车晃晃悠悠,稳步前行,朝命案发生的伯阳县东林镇而去。

    午前,众人下了马车,见到了一个失去爱妻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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