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

    隔着一堵墙,林妙妹日日都能听见隔壁李小云的吵闹声,和张文哲的劝慰声。

    她的目光一日比一日阴沉,想要穿过墙壁,在那泼妇身上蚀穿两个孔。

    可张郎却永远都那么温和而镇定,好似那泼妇的癫狂暴躁从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一般。

    林妙妹还记得,张郎在得知她内心的怨毒想法后,曾用感动而悲悯的眼神望着她。

    “……你不可以伤害云娘。她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你怎么能伤害她呢?”

    神明垂下了双眸,声音分外失落:“你怎么能为我做这些?……我哪里值得。”

    林妙妹实在看不得她的天光低落,恨不得变成一块布巾,抹除遮掩天光的一切尘埃。

    又不得不听从天光的话,一日一日地咬牙隐忍着。

    直到那天晚上。

    *

    陷入回忆中的林妙妹神情愈发痴迷癫狂,声音犹如淬了毒药。

    “自从有了张郎的孩子之后,李小云那个贱妇才安分下来,再也不吵架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本来我打算放过她了!

    “可是,那天晚上,我听到隔壁的声音,张郎在祈求那个贱妇!他在求那个贱妇别走!”

    林妙妹目眦欲裂,清凉的秋日里,她的额角颈间挂满了汗珠。

    “那个贱妇,李小云,她居然,她居然……嫁给张郎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她居然敢!!”

    声音已几近嘶吼,林妙妹怨怒的目光盯着虚空一处,似乎李小云此刻就在那里,她还想要去杀个千回百回。

    几个侍卫冲进来死死按住她,防备着她突然暴起伤人。

    可林妙妹竟很快平复了气息,脸上浮现起一丝略带骄傲的神情:

    “我最懂张郎的心思了。他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哪怕恨死了李小云,也不忍心伤害她。”

    她抬眼看向元熙宁,语气轻飘飘,好像在谈论天气:“所以我把她杀了。”

    元熙宁沉默片刻,又问:“那宋春香和白满月呢?”

    林妙妹脸上毫无内疚之情:“因为李小云的死,张郎受人怀疑,他的日子很难过。所以我干脆多杀几个,让大家怀疑别人啊。”

    紧接着,她眼中又浮现怨毒:“那两个贱人也都该死!她们日日去张郎的摊子买豆腐,还不是心仪他?她们也会伤害张郎!”

    她眉毛一挑,声音如地狱恶鬼:“所以我给她们写信,约她们出来。她们果然出来了!她们都和……”

    她顿了一下,声音再次凌厉:“她们都该死!”

    真是疯了,元熙宁在心中感叹,又再次发问:“张文哲让你依照’红莲案’的方式,模仿作案杀害李小云,是不是?”

    “不是!是我自己想到的。”

    林妙妹立即斩钉截铁地否认。

    不可能。元熙宁微微眯了眯眼。

    林妙妹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什么书生,不太可能接触过二十年前的那个“红莲案”凶手。

    她更没有在县衙镇守等地出入过,没有机会接触到旧案卷宗。

    那她是怎么知道红莲案的?又如何能够在被害人胸口刺出莲花图案,与过往案件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元熙宁和景明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留下侍卫继续审,两人则走到庭院中说话。

    *

    “我觉得,这八成就是你所说的’精神控制’,”景明渊在树下站定,神情严峻,“林妙妹这个样子,估计不会承认是张文哲指使她杀人。”

    元熙宁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

    即使明知张文哲可能是一切的操纵者,眼下她也无法耐他何。

    没有人证、物证,就连凶手都一心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脱罪吗?

    “实在不行,我……”景明渊沉思片刻后,开口。

    元熙宁抬眸望了他一眼,把他未说完的话接上:“用刑?也不是不行,但你不是不太喜欢吗?”

    景明渊侧过脸,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

    元熙宁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说不定能成为攻破张文哲的突破口。”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林妙妹刚才的话有所隐瞒?”元熙宁拿过景明渊手中的笔记,翻到记录了口供的那一页。

    她目光扫过些微潦草但尚能辨认的字迹,念出了两句破碎不全的话:

    “李小云,她居然敢……”

    “……约她们出来,她们都和……”

    林妙妹还有话没说出口。

    树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元熙宁突然有了一个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想法。

    一瞬间,眼前再次闪回张学玉那张稚嫩的脸庞。

    少年初长成,五官都已经现出线条来。

    眉骨微微凸起,鼻梁挺直,依稀可见成熟之后的刚毅模样。

    下巴中心有个窝,轻轻陷进去,像倒过来了的层峦山脉。

    他的长相很清晰地遗传了他的长辈,却不像张文哲,也不像卷宗画像上的李小云。

    他不是张文哲的孩子,是李小云同其他人生的。

    元熙宁眸光微沉,在脑海中勾勒出李小云的影子。

    泼辣,健壮,能干。

    年轻矫健的李小云,和文弱温润的张文哲结为夫妻。在起初的那段时间里,两人应该还是比较和睦的。

    可张文哲将他内心深处不能言说的苦痛,以言语的方式加诸李小云身上。

    挑刺、指责、怀疑、否定。

    李小云越来越暴躁,每天无休无止地和张文哲吵闹。

    她甚至把她的怒火转移到了她的邻居、朋友身上,以至于所有人都离她远去。

    李小云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即是口口声声“为她好”的张文哲。

    后来,李小云怀孕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有了张学玉。

    同时,正如所有人说的那般,李小云变得老实本分,再也不吵不闹了。

    元熙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冷意。

    比李小云瘦弱很多的张文哲,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蕴藏着无比可怕的力量。

    他能够把活人变成由他操控的木偶。

    而他牵动着那根无形的线,掌控着木偶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木偶赶死赴生。

    “走吧,我们去见见张文哲。”

    *

    镇守处,张文哲一直被侍卫看着,没有离开。

    几个侍卫已经轮番审问了许久,可他始终不承认是自己指使林妙妹杀人。

    “她真傻……我和云娘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她怎么傻到……”

    张文哲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对于隔壁的林妙妹非常崇拜他、甚至为他连杀三人这件事,他只表示唏嘘不已、且毫不知情。

    元熙宁走进屋,在板台边坐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唉叹不已的张文哲。

    “张学玉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你知道,对吧?”

    闻言,一直在惋惜感叹的张文哲身形一顿,缓缓低下了头,神情模糊难辨。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本是十分难以启齿的秘事,可元熙宁心里,另有一个可怕猜想。

    “李小云并不是背叛了你,是吧?而是……”

    元熙宁声音轻轻,像是在给稚童讲故事般:

    “是你要求她和别人在一起,给你生下孩子的。”

    轻巧的声音像一记闷雷,劈得张文哲浑身一震,猛地抬起了头。

    在整场审问中,表现始终毫无破绽的他,终于无法再维持自己的完美面具。

    “你胡说!!”

    张文哲嘶吼,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君子模样:“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做这样的事情!”

    见他勃然大怒,元熙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元熙宁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又再次严肃下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张文哲,你是许多人眼中的翩翩君子,她们都爱你的温柔儒雅、如玉风度。但是实际上,你非常的自卑。

    “你不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还有一个从未与外人道的秘密——

    “你不能人道。”

    元熙宁把手中的笔记轻轻抛在台面上,神情闲散,像是在欣赏坐在对面的张文哲几近崩溃的模样。

    “你善于隐藏你内心的压抑,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和外壳。但实际上,你在背地里虐待动物、发泄情绪。

    “你不愿意处在关系中的地位,所以你言语刺激你的妻子,十年如一日地打压她、操控她,让所有人疏远她。

    “最终你让她彻底崩溃,成为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你要求她和别人一起,给你生下孩子,来掩饰你不能人道的秘密。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元熙宁的声音猛地顿住。

    她上身前倾,阴沉的眉眼中溢出强烈的压迫感: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放弃了你的木偶?”

    她近乎一字一顿地说:“是因为她突然发现你其实是一个无能、虚伪、恶心的变态,终于决定离你而去了吗?”

    “你!!”

    浑身颤抖的张文哲猛地抬起了头,通红的双眼迸出杀意。

    只是他实在太过瘦弱,还没站起来,就被侍卫狠狠按住了。

    昔日如玉如雪的温润君子,此时侧脸抵在台面上,因痛苦和愤怒而变了形,狰狞可怖。

    几息后,他平静下来,眨了眨眼,扭曲的脸庞竟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元姑娘,你的想象倒是丰富。”

    竟是不愿承认。

    元熙宁并不惊讶,她早就有心理预期。

    张文哲能把李小云、林妙妹的思想玩弄于股掌,还能在诸多邻里亲友中维持温和的形象,必然不是一击即溃的。

    她也做好了准备。

    “不管李小云如何,你很爱你的儿子,对吧?叫什么来着……”元熙宁指尖轻轻叩动台面,发出一串缓慢的“哒哒”声。

    “张学玉。”一旁的景明渊适时接话。

    “对,张学玉。”元熙宁屈起两指一击台面,满意地看到张文哲周身一震。

    她闲适地靠上椅背,像是在与好友聊天:

    “你把那孩子养的很好,还花钱送他去临县读书……如果他的夫子、同窗知道他的秘密,你猜猜,他还能在学堂待得下去吗?”

    张文哲刚恢复些许清明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眼珠缓缓转动,死死盯着元熙宁。

    元熙宁并没有被他的目光吓到,反而声音愈冷:

    “如果世人都知道,他是个父不明的野种,他的母亲与人苟合,父亲则与邻居不清不楚,还教唆邻居杀害他母亲、以及另外两名女子……”

    她每说一个字,上身便前倾一分,说完时距离张文哲已近咫尺。

    她紧盯着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目光冰冷,声音却轻佻:

    “你说,他会不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欺辱啊?他还那么小……”她眸光越发冰冷,声音却逐渐狠厉:“他还那么小,他会不会死啊?”

    不等张文哲有所反应,她骤然扬声:“景大人?”

    她的眼睛仍盯着目眦欲裂的张文哲,侧脸向身后:“既然张郎不介意,那就把消息散播出去吧。”

    景明渊一言不发地点头起身向外走,随着他脚步声渐远,张文哲周身的颤抖也越发严重。

    元熙宁缓缓靠回椅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直视张文哲。

    对峙已到最后关头。

    景明渊的脚步越来越远,已近不可闻。

    张文哲身体的颤抖也越来越重,逐渐蔓延到眼皮。

    只见他眼睑剧烈地抖了一下,终于死死闭上。

    两行泪簌簌滚落,他疲惫而缓慢地出声:

    “让那位大人……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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