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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府碧落园内,门栏窗槅推光朱漆,纯色屏风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气势奇人。周边一圈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和瓷器,飞檐翘角,整体风格典雅,古色古香。

    屋内茶香四溢,炉中青烟袅袅,气氛出奇地安静,静到连院外旧梅飘落的簌簌声也听得见。

    “姝丫头,你方才所奏是辒朝司马俊所创的《江南子》吧。”魏老夫人顿了顿,询问出声,“老身没记错的话,此谱失传已久。放眼整个大禾,怕也只有曾在大辒当过质子的启帝见过原谱,你又是如何习得的?”

    魏老夫人目光炯炯,盯着薛姝的眸子满是探究。

    只有启帝会吗?

    薛姝眼睫轻颤,嘴角微张,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初闻此曲的老夫人。

    此曲确实不是沈府嬷嬷所教,而是她从秦檀那偷师而来。

    太子檀初到扬州,薛姝听闻他一手纯钧剑耍得风生水起,趴在树上瞧他舞了十日,百闻不如一见,少年挥剑抽刀断水,剑气长啸,势如破竹,阵阵斩风。

    手腕翻转间,梧桐叶摩沙而坠,落地心形。

    后来熟络后,她又听闻太子檀不擅音律,小心思一起,薛姝耐着性子煲了半个月的酒酿赤豆元宵,甚至一进凤寰阁,便开始殿下长,殿下短,殿下奏一曲。

    太子檀彼时年少,哪见过这阵仗,上京城的贵女大都含蓄腼腆,从未有薛姝这般胆大包天的,白面红了半月后,倒还真扛着她坐上了贵妃榻。

    秦檀刻意别开脸,神色不似往常那般从容,无可奈何,“弹给你听可以,但本宫从不做赔本买卖,既听此曲,你方得学会才行。”

    少年伸出玉手,轻抚琴弦,渺渺之音自他指尖倾泻而出,只见青山隐隐水迢迢,粉砖黛瓦,白鹭惊滩;又闻小雨滴答,燕儿呢喃,缓缓绕过三两家。

    烟雨江南,明漪暗影,赫然显现。

    一曲未毕,薛姝目瞪口呆,传闻中的不擅音律,节拍紊乱呢?这分明奏得比吴嬷嬷还好听。

    秦檀当真说到做到,每日卯时一过,必将薛姝逮至凤寰阁练习,雷打不动地,还留有课后温习作业,是以薛姝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顶着个黑眼圈,昏昏欲睡。

    可手指磨出水泡了还没学会,薛姝撒泼打滚“殿下最好了,臣女真的弹不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但任凭她在太子府怎么哭爹喊娘、以头抢地,秦檀都不为所动。

    薛姝那段时间常以泪洗面,她到底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曲是再简单不过的《江南子》,上京城人人弹得,怎地扬州沈氏最负盛名的女公子却弹不得?”

    思及秦檀当年所言,薛姝眼眸一暗,她可能不知,但走南闯北数十年的魏老夫人不可能不知此曲到底通不通俗。

    如此说来,秦檀又骗了她,她就说若真简单,自己怎需学那般久。

    大脑飞速转过一圈,薛姝眼眸微弯,胡说八道起来,“老夫人可能不信,此曲谱是臣女梦中所见。梦里听周公弹了百八十遍,仍觉得动听,臣女醒后便将此谱誊了下来,日夜练习,是以习得。”

    魏老夫人闻言,轻抿了口杯中白茶,端庄富态,慈善祥和,“奥,原是如此,老身那皦梨可好吃?”

    薛姝凤眸圆睁,反应过来魏老夫人所谓何事,百转千回间,猛地起身跪倒在地,“臣女罪该万死,望老夫人恕罪。”

    洪钟般的笑声响起,魏老夫人扶起薛姝,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老身是问,方才赠予你的皦梨可好吃?”

    魏老夫人的“赠与”二字咬得极重,薛姝不会不明白,但她仍旧有些拿不准老夫人到底意欲何为,是以试探着开口,“老夫人这是?”

    魏老夫人起身,望着孤零零的院子,轻叹了口气,“皦树年年结果,可老头子走后,除了老身便再无人尝过这宝贝儿。他们全当老身年纪大,不中用,活不了几年了,是以无人敢分夺老身衣食。今日得遇你这般有个性的女娘了,老身是真心欢喜。”

    “姝丫头你要是愿意,日后可天天来魏府,老身一个人孤单得紧,若有你陪着说会儿话,是再好不过了。”

    *

    *

    岐王马车简约大方,除却柔软的缄毯,没有过多装饰,只门上雕有各具情态的鸟兽、木石,花纹精细,使得整辆马车质朴却又不失格调。

    马车内,憋了一路的刘子令翻了个身,皱起鼻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秦檀头枕靠车身假寐,姿态慵懒,半晌,吐出一句,“什么?”

    “就是方才那个四娘子居然会弹《江南子》啊。这不是司马俊临终之作吗,整个大禾也只有你和圣上会吧。”

    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举目望天,刘子令含糊不清道,“你会是因为圣上传授,但薛姝是为什么会呢?”

    秦檀默默睁开双眼,眸中是晦暗不明的浪潮,他眉头微皱,手指轻敲起方桌。

    不说刘子令,他对此事也十分好奇。

    父皇授他琴艺的那几年是他记忆中少有的快乐时日,至少那时,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儿子。

    每至更深人静时,启帝便会来到祁天宫,轻抚过他的脑袋,目光祥和,柔声唤他,“檀儿乖,我们起来练琴,今天这曲是……”

    不过启帝总是夜半而来,不时便走。白日里鲜少相见,难得逢家宴相见,也只不过客套几句“父皇万寿无疆”,再无其他。与百官上卿并无不同,他也只够瞧着天子帽前的朱璎,远远地睹上一眼帝王威严。

    以至于午夜梦回,秦檀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太渴望父爱,生了幻觉,还是启帝确有不辞辛劳地教过他。

    启帝教了他众多乐曲,有今朝,有旧国,有本家,有外族,数量之多有如过江之鲫,但秦檀知他最爱的便是这首《江南子》。

    因此为得父皇青睐,他废寝忘食地练习此曲,终于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可启帝却再没踏足过祁天宫。

    如今距离启帝教他已过十余年,自己这首《江南子》却从未问世,也就只有生死之交刘子令听过几次。

    思及方才技惊四座的清绝女子,秦檀眼里划过一抹探究,思绪翻转间,脑海里倒浮现起她方才在雪地里肆意大笑的样子,明眸皓齿,娇憨活泼。

    薛姝吗?

    秦檀嘴角微勾,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

    *

    刚踏进春华堂,便见院内下人进进出出,有如热锅上的蚂蚱。

    黛眉微皱,薛姝拉住一个眼熟侍女,沉声开口,“出什么乱子了,你们怎地这般慌乱?”

    侍女抬眸见是薛姝,好似看到救命稻草般,“唰”地跪拜在地,泪流满面,“四娘子,求您救救阿熙吧……救救阿熙吧,四娘子您能不能去求夫人饶阿熙一命,奴婢必将做牛做马报答您。”

    坐在不远处的秋棠正啃着苹果,闻言嘴角一撇,嗤笑出声,“你有那闲工夫求情,还不如祈祷祈祷六少爷没事,要不然,十个你都不够夫人砍头的。”

    名唤阿熙的女子蓦地抬头,双手紧紧地攥住薛姝的衣袖,望着她的眼神满是绝望,“四娘子,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呜呜呜……呜呜呜……奴婢……奴婢也没想到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秋千绳就断了。”

    薛姝伸手扶起阿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柔和,“你先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如此,我才有办法保你。”

    望着自家小姐充满鼓励的眼神,阿熙顿觉安心不少,对伺候多年的四娘子首次生出了信赖。

    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阿熙将今日之事长话短说了一遍。

    六少爷薛廷砚自学堂归来,见天气爽朗,一时兴起想荡秋千,可薛府上下只有春华堂和薛宗正书房的偏苑有秋千。

    以往薛廷砚同父亲知会一声,拖了鞋袜即可上秋千,但今日恰逢薛宗正与同僚有要事相商,便赶了小儿子回房温习功课。

    小孩贪玩的心一起来,哪是说没就能没得,是以薛廷砚瞒着丫鬟小厮,只身前往春华堂,刚好碰见扫地的阿熙,便央着她带自己去玩。

    一开始都好好的,可谁曾想荡至第三个来回时,秋千绳兀自断了,薛廷砚一个重心不稳,后脑勺着地,当场昏迷不醒。阿熙作为看守丫鬟,自然难辞其咎,是以这会儿心如死灰。

    薛姝听完,不禁眉心蹙起,薄唇轻抿,出声问道,“此事父亲,母亲以及祖母可知了?”

    阿熙摇了摇头,神情恍惚,“并不知。老爷眼下还在书房会客,夫人和老太太一大早便去灵顺寺上香礼佛了,未曾归来。”

    听到希冀的回答,薛姝微微颔首,松下一口气,语气平淡,辨不明情绪,“嗯。你先随我去查看六少爷伤势。”

    薛姝顿了顿,转身吩咐春桃,“春桃,你去秋千绳断处查验一番,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一旦发现不对劲,要立即来墨砚阁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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