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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个薛姝起的早,卯时三刻便醒了,算算日子,她成为薛四娘子已有一月,竟还没有好好感受过安邑城的风土人情。

    少女兴致高涨,兀自坐到了梳镜台前,浅唤了几声阿熙去拿衣裳。

    “欸,来喽来喽,四娘子您看这套如何?”阿熙笑意盈盈,捧出一套石榴花神,直袖焰纹三重衣,里头配上霁蓝色的合围和岱赭间色裙。

    红白配色,鲜亮活泼,好不喜庆。薛姝随意扫了眼,略一沉吟道,“这套我怎从未见过,制衣嬷嬷新裁剪的吗?”

    “是欸,四娘子您忘记了吗?这套石榴花神是您两个月前特地去玲珑坊预制的呢,为的就是在今日李探花诞辰上大放异彩呢。”阿熙不解道,言罢便要伺候薛姝换上。

    呃,原来是历史遗留问题。薛姝黛眉微凝,语气淡淡,“拿下去吧,换件素净的来。”

    扬州沈氏家大业大,府内姐妹多爱打扮,个个妆似神仙妃子,彩绣辉煌得紧。偏她嫌麻烦,素爱穿些清雅素净的。

    阿熙没有马上行动,紧了紧手里的衣裳,似有些为难,“可奴婢听闻,李探花宴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贵女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据说汀兰居那位,卯时未到便开始梳洗打扮了。”

    “李褚林诞辰与我何干?薛婉盈和他郎情妾意,每次相见都好比鹊桥相会,是故要盛装出席。我又不稀罕他,凑的什么热闹。”薛殊玉指轻抚,径自梳起乌黑的秀发。

    见阿熙还未有动作,薛姝不动声色地望向她,恰好瞧见她眼神里的犹豫和为难,莞尔一笑,薛姝柔声道,“怎么了?有事要说?”

    阿熙轻咬下唇,弱弱出了声,“昨个您歇息得早,没赶上何霜姑姑来传话,道是老夫人希望您穿得鲜亮显目些。”绞了绞手指,她补充道,“虽何霜姑姑说的是希望,但奴婢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您要是不穿得喜气些,老夫人怕是要震怒。”

    要她说,老太太也真是的。从前四娘子顶着“怯懦花瓶”名号时,偶尔漏了晨起问安,老夫人怕是都注意不到,现下“广平侯府四娘子才貌双全”之流传遍安邑了,老夫人倒是开始上心了,不过竟是连穿劳什子衣服都要管的上心。

    这么想着,阿熙不禁有些心疼自家娘子,抬起眸子偷偷瞥她,“四娘子,您要是实在不愿,我们还是穿月白流光袍吧。老夫人那边,届时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了。”

    然薛姝只是轻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唇角微勾,笑得狡黠,“老夫人只说要鲜亮显目,可没指定要穿红色,这样,你去把衣柜里那套遇萤拿来。”

    阿熙应了声好,小跑向衣柜,她虽不明四娘子意欲何为,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

    遇萤,分为草绿色直裾袍,芥绿色外纱和腰带,其上绣着清新淡雅的铃兰花,栩栩如生。若论显目,遇萤比起白红相映的石榴花神的确更胜一筹,只凭着原身对李褚林的爱慕,薛姝知道了一个有关他的并不小众的秘辛。

    大禾朝崇尚黄色,而绿色作为“苍皇之间”色,是代表苍天的蓝色和代表土地的黄色调和而成,素有“不上不下,不正不统”之意。大韫朝时,卖妻求食者甚被要求头裹绿巾,以示卑鄙下贱。

    不过本朝民风淳朴,百姓穿衣偏向舒适观赏,并无忌讳,是以大禾其实没有颜色划分贵贱的说法。李褚林为人清廉,刚正不阿,但许是谏言过于激进严厉,他初入官场时,便面临着同僚冷淡、政敌无数的局面。

    李褚林的政敌中最具手腕的,当属王丞相的幼子——王绾,未至弱冠已官拜廷尉,历经数载宦海沉浮,王绾自成了一套搜查体系,因断案如神享誉盛名,启帝更是称其为“青州明珠”。然李褚林和王绾虽皆受君王器重、百姓推崇,却是各种不对付,明里暗里争斗不止。

    启帝拾陆年,李褚林官拜尚书令,比千石。为恭贺好友擢升之喜,谢华筵做东,在浮珂楼大摆筵席,还特地请了名响上京的倡乐唱曲。

    酒过三巡,起坐而喧哗者,数不胜数。然就在大伙沉浸宴酣之乐,慨叹倡乐今个排的曲“罕见至极”,“妙哉妙哉”时,台下的李褚林早已手握成拳,青筋暴跳,尽管他极力克制怒火,还是不免掷了酒盏,拂袖而去。

    众人事后才知,原李褚林生父是个有名的赌鬼,赌红眼之后,赔完本钱还欠下了一屁股债。鬼迷心窍间,他起了歪主意,开始卖妻求财,李褚林生母就这么被卖给了一家农户。古往今来,男人嘴上不说,但具是这么个想法,妻儿妻儿,妻子不值钱,儿子却要紧。然李父实在穷得响叮当,连自个活命都成困难,无奈之下便将李褚林也发卖了。

    李褚林彼时虽年幼,但颇明事理,是故考中探花后,不光贴心侍奉养父母,还将生母也接来了上京。阖家团圆,本是其乐融融的局面,只李褚林那便宜老爹不知从何处听得了这个消息,连夜坐船奔赴上京,势要攀上儿子这根高枝。李褚林不依,李父便在府邸门口撒泼打滚。

    而那日浮珂楼戏台上唱的便是此,谢华筵自觉愧对好友,躬亲调查,素来温文尔雅的小世子大发雷霆,严词厉色似青脸獠牙的恶煞,还未上刑拷打,老鸨楚幺儿已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王绾深谙政敌弱端,李褚林此人面上不显,但骨子里极度自卑,虽现下发达了,穷病得解,心病却是难治。

    是故王绾得知这段秘辛后,先亲自撰写了曲本,而后又一掷千金安排头牌倡乐日夜排练,设计之精巧甚至包含在衣裙服饰内,譬如李府等人着装皆采用绿色,暗讽意味十足。是故此戏最终呈现时,才引得众人惊呼曲者妙笔生花,戏目之精彩可拍案叫绝,绕梁三日而难忘。

    不得不说,王绾此举打击政敌效果十分显著,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出生低微”几个字刻上了李褚林脑门,此后更是入木三分。

    此场闹剧之后,李褚林便对绿色深恶痛绝。哪怕是心上人薛婉盈有次无意错穿,也引得其摆了一个月臭脸,颇有种“谁若穿绿色与他交谈,便是与他为敌,两人将死生不复相见”之态。

    薛老夫人无非是看她眼下在外有些许贤德盛名了,觉得或许这个鄙贱庶女的姻亲也可以为她所用,是故重新“倚重”自己。

    只她哪是这般好拿捏的主,想利用她,就得做好下场惨烈的准备。手上动作利落,三两下功夫便换下交领,薛姝冷笑出声,凤眸闪过一道寒光。

    阿熙盯着镜前美人,未施粉黛,却仿若出水芙蓉,于是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娘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奴婢本还在想这套色彩太过板正,会不会压不住,没曾想穿在娘子身上,非但不显弱场,反倒更衬得您肤白胜雪。”

    薛姝抿唇轻笑了下,难得地红了耳盼。因着阿熙道妆、发、服一体,娘子今个穿得如此好看,妆发上也得下狠功夫,遂唤了春桃来梳洗。

    春桃手巧,没一会儿便绾好了垂发高髻,复拿起首饰盒好一番比对,最终选定了两朵铃兰花小簪头。薛姝面容精致灵巧,若再描眉抹粉,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了,是故春桃只往其唇上擦了些口脂提气色。如此稍作打扮,便见一娇俏美人跃然而出,姿色风华,灵动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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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正时分,转塘巷已然氤氲生机,街巷两旁食货铺林立,破旧的牌匾昭示着年头久远。包子铺、馄饨店的伙计打着呵欠,进进出出,或搬蒸笼,或擦桌台,如眼是袅袅炊烟,腾腾热气。

    “小姐,我们就在这用早膳吗?”阿熙望着对面卷起袖子,吃得无比欢快的四娘子,颇有些欲哭无泪。

    静静吹着勺子里的鲜肉虾仁馄饨,咬了一口后,薛姝不解地抬眸,“怎么了,这馄饨不和你胃口吗?我听闻转塘巷拥有各地的特色小吃,你先想想要吃什么,我待会儿带你去。”

    馄饨颗颗饱满,皮薄而透,馅料足且鲜美,轻轻搅动几下,馄饨便似羽衣般上下浮沉。碧绿的葱花,紧实的紫菜零星其下,许是被鸡汤漫过的原因,香气袭人,瞧一眼便知虾肉嫩滑爽口。阿熙闻言,摇了摇头,好一番挣扎,终是将饿意忍了下来。

    “不是的,娘子。只您毕竟是广平侯府的四娘子呀,眼下堂而皇之地坐在这市井陋巷用食,若叫旁人看去,惹了闲话,府上那几位又该怪您不成……”阿熙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不成体统呀。”

    薛姝明白过来她的用意,未置可否,呼了两下嘴唇,视线扫向周遭,她们来得早有位,现下来用早点的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大多只得端着碗碟嚷着左右让让,这家馄饨店的兴盛程度可见一斑。

    “大禾如今之所以富庶安邦,离不开黎明百姓的齐心协力。转塘巷虽地偏穷匮,但期间居住着无数辛勤劳作的百姓,是故在我看来,该地断不该被妖魔化,反倒应提倡勋贵多加来往。”敛下秀眉,薛姝未再辩驳。实则,她今日除了来感受地气风俗外,是有一要紧事待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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