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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珂楼,瑞气缭绕,堂内绿萝翠意盎然,台前千金争选,或有娇娥腰肢半扭步摇冠,或有巾帼弦鼓一声双袖举。

    这厢,乐伶恰好演奏起《浔阳江》,曲调婉转悠扬,昭昭切切,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端坐在玲珑四方桌前,秦少政闷头呷酒,眼神迷离。

    三巡过后,许是醉意上涌,他倏地向前倾倒,声音含糊,“五弟,你说父皇是不是对我失望了?他是不是起了另立太子的打算?”

    秦章以手支颐,欣赏着台上娘子精妙绝伦的反手琵琶,闻声回头,自家兄长烂醉如泥的模样便映入眼帘。

    放下喝彩的手,秦章轻轻叹了口气,宽慰道,“你多虑了,三哥。兄弟姊妹中,父皇最器重的便是你,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弃你呢。你放轻松些,勿要庸人自扰的才好。”

    半边脸贴在桌上,秦少政苦笑道,“伴君如伴虎,我岂敢掉以轻心。”

    他话音未落,后方忽地响起一道尖锐女声,“奴家向楚鸨母借来江娘子时,她千叮咛忘嘱咐过,江娘子卖艺不卖身。烦请沈公子自重,不要为难奴家,尽早离开。”

    “您若再不走,奴家可就要报官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猛烈的推搡声,乒乓啷当,久久不逝,剑眉不由地拧起,秦少政循声看去。

    只见浮珂楼掌柜萧潇脸色阴沉,正被一群壮汉、小厮围在中央,萧潇身后是位身着藕荷色裙袍的娉婷女子,怀抱鞞婆,薄纱掩面,倒真应了白乐天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正要移开视线,倏地,东风乍现,女子脸上的薄纱被轻轻吹起。

    白皙的瓜子脸只有巴掌大,夹面桃腮,双瞳剪水,微微掀眸间,媚骨天成。

    是她,那日在望春江馆,卧在秦檀榻上的女子。

    心一凝,秦少政双眸微眯,酒醒了大半。

    敛起酒意,手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方桌,他正襟危坐,旁观起这场闹剧。

    一把挤开小厮,沈永长摩挲着双手,慢慢向江斐靠近,阴险的眼里蓄满.欲.念.,他笑得张狂,“呵呵呵,老子今个还偏就要带走这南畔第一姝。来,过来吧,江娘子,让爷带你快.活.快.活.。”

    谁曾想话还没说完,胸口就被狠狠踹了一脚,沈永长倏地飞至几米开外,惨叫声后,他吐出一滩鲜血,可见来人使足了力道。

    “谁?老子姑母可是当今皇后,你.他.娘.的敢惹老子?信不信老子抄你全家?”紧紧捂着胸口,沈永长痛不欲生。

    沈永长,他那个草包大舅沈儒臣的亲儿子,现今沈氏长房的嫡孙,仗着秦、沈两族的姻亲关系,整日胡作非为。

    秦少政闻言,嗤笑出声,“那你不妨试试看。”

    这个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秦少政那双蕴满薄冰的瞳孔,沈永长一愣,嘴巴大得可以塞下鸡蛋。

    半晌后,他才从错愕中回神,着急忙慌地爬到地上磕头,战战兢兢道,“表…表弟?这,这,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见秦少政没再发难,沈永长偷偷直起身来,笑得一脸狗腿,“嘿嘿嘿…都是自家人不是?哎吆,我要是早知道江斐是表弟你看上的人,那肯定就不动她了呀。表哥怎么敢和你抢人呢,你说是吧?少政也真是见外,这有什么好不方便说的。”

    还真是同他那个便宜老爹如出一辙,压下心底的厌恶,秦少政沉声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连连附和后,沈永长向后一招呼,“都聋了吗?还不快随老子回沈府。”

    未出须臾,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就全都消失不见,浮珂楼重回宁静。

    秦少政放下心来,长腿一迈,便要回台下。

    后劲偏偏这时候席卷上来,秦少政顿住脚步,揉起眉心。

    莓果香飘至,倏地,腰部被一双纤细无骨的玉手紧紧抱住,那手极白,若非指节处带有薄薄的茧,倒真似虚无。

    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秦少政侧目瞥去。

    柔软的白面.团.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女子的脸垂得低低的,眉眼间是若有似无的情.潮.,她低喃出声,嗓音里正打着颤,“殿下,斐斐好怕,不要离开斐斐……”

    江南美娇娘的吴侬软语最是勾魂,一语便可叫人醉生梦死。

    秦少政从前不明,眼下听着耳畔这将将酥到骨子里的音调,可算懂了缘何“春.宵.苦短日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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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停声止,斑鸠鸣,杏花白,柳枝鹅黄,整个道上涌现着明净的春光。

    薛姝从马车上缓缓而下,方一抬眸,便瞧见卫府门前站着位及近花甲的老夫人,她眉眼带笑。

    老夫人身着丁香色曲裾,裙摆上的水波纹若隐若现,鬓发斑白却仍旧梳得一丝不苟,珠围翠绕的,想来便是自己的外祖母,卫老夫人。

    莞尔一笑,薛姝走过去,大大方方地行了礼,脆生生道,“姝儿见过外祖母。许久未见,祖母身子可还康健?”

    外孙女与卫家不亲,是卫老夫人经年难愈的心病。

    现如今不仅盼来了外孙女,还得她如此贴心的问候,卫老夫人几欲落泪,欣慰地拍着薛姝的手,喜上眉梢,“欸,你这小丫头,可算愿意来看我这糟老婆子了。放心吧,外祖母康健着呢,倒是你啊都瘦了。待会儿外祖母让他们多备些美食,姝儿你不要怕胖,只管放开肚皮吃。”

    她是沈姝时,尽管母亲去得早,父亲却并未续弦,是以堂堂沈氏家主,释兵弄权的一把好手,只有位独女。

    沈君文对她,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沈姝幼年读书识字时,沈君文怕她闷得慌,特地从死士中挑了位相貌、品行皆属上乘的小郎君陪着她,小郎君名唤荀稹。

    荀稹的娘师从公输一脉,极擅制造手工工具、机关之物。翌日上学堂,荀稹掏出一个新奇玩意,竹细条上蒙着兽皮,泼了层厚厚的蜡油,晴可遮阳,阴可避雨,据说此物唤作“伞”。

    从下学堂到用晚膳,沈姝一直耷拉着脑袋,无论沈君文怎么哄,她都无精打采的。

    废了好久的劲,沈君文才得知,他家姑娘原是惦念着荀稹那把伞。

    彼时的沈司马年过而立,向荀娘子虚心请教一番后,他熬了整整三宿,做出一把美轮美奂的折叠伞。

    父亲将伞交到她手里时,还说了一番话,沈姝记得是:

    “以后蓓蓓有什么想要的,不用顾虑,尽管告诉爹爹,即便是那天上的星星,爹爹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的。我们蓓蓓虽然没有了娘亲,但是还有爹爹啊。”

    然而这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如今她的身后,是仿若透明的父亲,阴险狡诈的继母,各怀鬼胎的兄妹和深藏广平侯府中的诡秘。

    敛了敛心神,薛姝笑意盈盈,然应着好的绵绵音调里难掩哽咽。

    几乎在薛姝开口的那一刻,卫老夫人便发现了她的异样,是以这会儿,眉间也不禁挂起点滴忧愁,她嘴唇翕动,斟酌着话语。

    外祖母怕是误以为她不喜欢武陵,不喜欢卫府了。

    “欸,外祖母,不对啊。”不忍老太太伤心,薛姝故意岔开话题,凤眸闪闪,好奇地问道,“怎么只有您来接姝儿啊?外祖父呢?信上不是说他也会一道来吗?”

    “啊对,还好有你提醒,我都忘了说了。老头子方才有急事要处理,我便没让他来。”卫老夫人闻言一愣,怔怔道。

    言罢,她又对着身侧丫鬟吩咐道,“快,元昼,你赶紧去书房催老爷过来,记得说侯府的薛姑娘到了。”

    薛姝见状,连忙回绝,道不用麻烦了。然卫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她营造一种归属感,拉着薛姝的手不放,两人在门口唠起家长里短。

    “姝丫头你可千万别多想,老头子不是不喜欢你。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高兴着呢,一个月前便催我收拾东西厢房。他啊,巴不得你就住在卫府不走了。”

    这厢卫老夫人话音刚落,便见元昼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是一个人。

    脸色倏地僵了下来,她幽幽问道,“老爷还没忙完吗?”

    元昼摇了摇头,轻声回复,“没有,大少爷也在,好像在吵什么阳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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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城郊,松木大棚前,秦檀正与下属布着粥,大铁缸内的米粥热气腾腾,时不时便飘起薄薄的一层白雾。

    时下瘟疫肆虐,百姓疾病缠身,生产力低下,只能靠着朝廷救援。

    是以这会儿,米粥摊前站着不少灾民,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捧着石碗离开后,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紧随其上。

    襁褓里的婴儿面色苍白,递上七零八碎的碗,妇人颤颤巍巍道,“大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多给一碗粥吧。”

    “好。”秦檀见状,微微颔首,接过木碗,他正准备盛粥。

    倏地,一根破旧的木棍朝他飞来。

    耳朵微动,秦檀侧身避开,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护卫军扣下了想开溜的男人。

    含情目迸出化不开的冷意,看向面前被制服的男子,秦檀沉声道,“压下去,给本王将他关起来。”

    他话音未落,先前那妇人便跪了下来,泣涕涟涟,“大人不要,不要啊,大人,他是小人的丈夫。郭郎他,他定是听信了旁人的胡说八道,一时糊涂才袭击您。大人,大人,求您网开一面。”

    妇人说着,推了推那男人的臂膀,焦急如焚,“郭郎,你说句话啊,快求求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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