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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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米粥摊前的难民也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争相附和。

    “是啊,大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郭这孩子虽然看着凶狠蛮横,但是心地却是极好的,就前几日,他还帮小的修补了破旧的茅屋。”

    “爹爹,郭叔叔会死吗?”

    一个独眼瞎子喝着粥,嚷嚷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别替他求情了,要我说,郭大苗他就是自作自受。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遇事还不知道多思多想,每次只会傻愣愣地往前冲,活该。”

    名唤郭大苗的男人闻声抬头,挣扎着就要冲过去揍瞎子,嘴上骂骂咧咧,“李志你个狗娘养的,等着,看老子弄不弄得死你。”

    李志抬起腿,晃晃悠悠地跑向秦檀身后,他笑得一脸轻蔑,像极了寓言中倚仗虎威的狐狸。

    没有埋伏,没有同伙,行头简陋老旧,不似周密的行刺计划,倒更像是,

    临时起意。

    秦檀微皱了下眉,视线重新落到郭大苗身上,一字一句道,“说,你此举意欲何为。”

    眼都未抬,郭大苗盯着地面,恶狠狠地啐道,“自然是取你的狗命。”

    护卫军们脸色皆不太爽朗,抡起木棍,对着郭大苗壮实的身体,正准备打下去。

    秦檀暗自摇了下头,眼神示意他们无需多管,他颔首轻笑,神色间满是吊儿郎当,“是吗?本官怎么记得从未见过你,不知你我之间结的是哪门子仇?竟值得你抛妻弃子来追杀。”

    “我呸,像你这样的狗官人人得而诛之。”郭大苗呸了一声,语气愤懑,“是,你是不认识我,但你认识宋宪许吧,呵,你不但认识,还将他抓了起来。”

    先前劝阻郭大苗的难民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他们望向秦檀的眼神里闪烁着疑惑、不可置信、痛苦,矛盾又复杂。

    不一会儿,难民们便耐不住性子交头接耳起来。

    昨日他才至武陵,因有伤在身,早早便回房休息了,中途起夜,倒确实听闻护卫军抓了一宋姓男子。那人打家劫舍,聚敛财富,秦檀听罢后也没多问,让他们将人带了下去。

    怎如今瞧着,这个叫宋宪许的男子,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似乎颇高。

    心下有了计量,秦檀淡淡问道,“本官便是抓了他,又与你何干?”

    秦檀话音未落,郭大苗已被气得半边身子直不起来。

    他这会儿横眉怒目,大声呵斥道,“狗官,你终于承认了。可怜我宋阿兄一心为民,没捞到半点银钱,却要受这牢狱之灾,真是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

    默默叹了口气,瞎子李嗫嚅道,“他此言非虚,宋宪许虽揭箧担囊,但他搜刮的对象都是些作恶多端的富豪乡绅,为的也是我们这些流民能有口饭吃。”

    “大人,小的知您是好官,求您放了宋宪许,瘟疫过后,我等定会想办法补上他所剽掠的银两。”

    瞎子李话毕,难民们纷纷点头,跪地求情。

    他们一行人七嘴八舌的,言语间也不甚有条理,然秦檀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口饭吃。

    今年赶上天灾,地方的百姓大抵很难自给自足,他理解,中央也理解。因此一个月前,启帝号召大禾上下齐心协力,往武陵运了一万石粮食。

    饥荒时期,物资匮乏,难民们大概率会以粥代饭,以水兑粥,一石粮食大约够一人撑两个月。便是正常情况下,一石也够一个成年人吃上一个月了。

    武陵城郊,现下的难民数约莫在五六百人。是以,这一万石粮食,虽说不能保他们余生安稳,但也足够吃上个一年半载,渡过饥荒了。

    眉心微蹙,秦檀幽幽道,“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呢?”

    这次是先前那中年妇人接的话,她凝噎道,“一个月前便没有了。”

    “淼娘,别再多费口舌了。这狗官怎么可能不知情,他指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上京来的,哪个不是官官相护?”郭大苗冷嘲道。

    即至武陵的这一路,道上饿殍枕藉,短褐不完捧着敝碗乞讨的人更是遍布乡野,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设木棚,施白粥,只他原先以为这些流民是别处过来讨生活的。

    思及此,秦檀没再开口,陷入深思。

    *

    *

    卫府,锦绣堂内。

    曲栅式雕足食案前,身着华服的胡女们言笑晏晏,正倾身当着垆。

    小巧的案桌上则摆着各色美食,有蛋香四溢的菩提玉斋,肉质细腻鲜美的黄金大闸蟹,滋补养生的白菘豆腐汤,清透净亮的龙眼……漆器酒具内则盛着醇香的米酒,清甜可口。

    生怕招待不周,导致这个宝贝外孙女儿提早回家。

    今个一大早,天还没亮,卫老夫人便吩咐厨子们洗菜、熬汤去了。

    是以现在不过堪堪午时一刻,几张食案上皆已备好了珍馐美馔。

    “姝儿祝外祖父、外祖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薛姝吃下一箸水引后,捧起酒杯,起身行了个礼,她声音泠泠,似昆山玉石。

    猛地一拍大腿,卫老爷笑得心花怒放,“好啊,好啊,难得姝丫头你有这等孝心。”

    他呷了口酒,望着薛姝的眸子满是赞许,“老婆子,你听听,姝丫头这些话说的,那简直是,简直是。”

    “出口成章。”卫老夫人笑得开怀,颇有些一荣俱荣的滋味,密密的远山眉一挑,她嘚瑟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外孙女。来,姝丫头,坐到外祖母这来。”

    薛姝应了声好,缓缓起身,在卫老夫人身旁娉婷坐下。

    卫氏两口子拉着她说了好一番体己话,才放其离去。

    这厢,杨映之望着对面落落大方的外甥女,戳了戳声旁的男人,小声开口,“小姑子这女儿,完全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怯弱无知啊,瞧着像模像样,说起话来竟也一套一套的。”

    见男人不搭理自己,杨映之不耐烦道,“喂,我同你说话呢。”

    卫华荣神色敷衍,懒洋洋地扫了薛姝一眼,连答三个“是”后,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早知道嫁进卫家是过这样的日子,她当年便不会拒绝那位穷秀才了,或许生活清贫,但至少能够举案齐眉。

    心底泛起酸楚,杨映之默不作声地埋下头,用起膳来。只今日这菜烧得也不合她胃口,她有些食不知味。

    倏地,似想起什么,她偏过头,冲卫华荣急急喊道,“方才来的路上,我听到婆婆说给这丫头备了好些嫁妆,什么釉玉如意啦,五彩百鸟多宝格盘啦,这些可都价值不菲啊。”

    顿了顿,杨映之直白入题,“我们絮儿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婆婆却从未说起过要给絮儿准备,素来都叫我们自己看着办。虽说人心确是斜着长的,可也不能偏成这样吧。现在时机恰好,你还不快点问问。”

    卫华荣充耳不闻,他大口扒拉着饭,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卫华荣,我知道你听见了。”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杨映之愤懑道,“既然你不愿意考虑女儿的未来,那我便只当絮儿没了爹,为母则刚,我自己问。”

    言罢,干脆利落地起了身,然诘问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裙摆就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杨映之下意识地望过去,男人用着唇语如是说:

    嫁妆这些只不过是蝇头小利,我昨日说服爹谈了笔大生意。倘若进展顺利,我们不仅能够搬出去自立府邸,而且说不定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所以事成之前,你最好安耽些,别给我惹事。

    寻常人家,娶妻生子后,便会自立门户。

    然嫁给卫华荣后,杨映之才发现原不完全是这样的。因着丈夫游手好闲,动不动便输得精光,只剩条裤衩子,所以他们直到现在,都没独立出府,还靠着公公婆婆接济。

    这寄人篱下,整天看着老头、老太太脸色生活的日子,杨映之也确实过够了。

    是以在卫华荣话毕之后,她仍呆愣在地,久久不曾回神。

    瞧着儿媳六神无主的样子,卫老夫人直觉不好,关切问道,“映之?映之?你想说什么?”

    “欸,欸。”杨映之回过神来,脸上堆着笑,和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儿媳瞧着姝丫头兰心蕙质的,想让絮儿跟着她学点东西。”

    卫老夫人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让宝贝外孙女留下来。现如今,杨氏这番话倒是给了她一个好由头。

    喜悦滚滚涌上心头,卫老夫人精神矍铄,希冀道,“姝丫头,你怎么看?”

    对着杨氏莞尔一笑,薛姝福了福身,柔声开口,“舅母抬举姝儿了,若是絮儿妹妹不嫌弃,姝儿自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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