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闱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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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东郡,定安侯府,菡萏居的庭院内。

    日头偏斜,阳光普照,百草绿缛丰茂,楠木欣荣葳蕤。

    合欢树下,魏明芙似没骨头般,懒洋洋地趴在青白石桌上数蚂蚁,百无聊赖。

    今日是她被关在魏府的第一百零一天。

    不行,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要长出霉菌了。

    思及此,魏明芙倏地站起来,准备开溜。

    然起身的刹那,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前八十九次的失败经历,似泄了气的鸟架鼓般,她哭丧着脸,萎缩下去。

    东风拂在身上,暖烘烘的,魏明芙有了些许困意,低头打呵欠的工夫,视线中闯入一片橄榄色,衣角上的水纹荷花栩栩如生。

    魏明芙见状,腾地起身,迎上前去,扯着魏老妇人衣袖撒娇,“祖母!”

    后者眉眼带笑,爽亮地“欸”了一声,接过丫鬟宝湘手里的食盒,轻轻放上了石桌。

    “这些啊,都是稻香斋新推出的点心、糖水,你尝尝看好不好吃。”魏老夫人说着,打开了食盒,枣泥酥的油香味扑面而来。

    鼻尖颤了两颤,魏明芙正准备捻起一块解解馋,然手还没触及食盒,她猛地意识到,多心眼的祖母定是打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倘若她吃了这些糕点,祖母认定她‘好糊弄’,没准还要关她个四、五十日。

    心下转过九曲十八弯,魏明芙别开脸,没好气道,“哼,我才不稀罕。”

    魏老夫人吃过的盐比魏明芙吃过的米还多,是以眼下只瞥了那么一眼,她便知道这个孙女在想什么了。

    微咳了两下,老夫人状似不经意道,“哦,这样啊。既然我们大小姐不稀罕,那宝湘还是你拿过去吃吧。”

    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下,魏明芙飞快地扫了食盒一眼,又匆匆移开。片刻后,她颇有志气地起身,到一旁‘赏花’去了。

    宝湘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正在生闷气的大小姐,语气无奈,“好啦,小姐你快过来吃吧。今日老夫人来,其实就是想来告诉你,你可以出府了。”

    杏眸倏地一亮,魏明芙飞奔至魏老夫人身旁坐下,语气里满是雀跃,“祖母,宝湘说得可是真的?”

    后者点点头,悠悠道,“那是自然。”

    红唇就差咧上天了,顾不得平日最爱的豆沙馅,魏明芙风风火火地回旋进屋。

    然未消须臾,她又跑了出来,羞赧地站在太阳底下,声音轻若蚊蚁,“祖母…其实,其实我还没有背完《论语》,我先前说背完了,是诓你的。我就是太想出去玩了……”

    偷偷打量着魏老夫人的脸色,魏明芙继续倒豆子,“但春陵保证,我回来后肯定会背的。大不了到时候,我吃饭也背,睡觉也背,肯定能背完的。”

    话毕,她还不忘加上一句,“祖母你最好了。”

    “那怎么行,我看你还是继续”

    魏老夫人神色淡漠,幽幽开口,“出去玩吧。”

    脑袋将将耷拉下来,魏明芙还想据理力争,倏地一愣。

    等等,祖母方才说什么?

    出去玩?

    不太敢相信,魏明芙讷讷问道,“祖母,你方才说什么?”

    “老夫人,你就别逗大小姐了。”宝湘憋不住了,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她捂唇和声道,“大小姐,这段时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没事的。”

    “啊?什么意思?”祖母的意思难道不是今日出去放放风,之后继续回来‘坐牢’吗?

    看出她的疑惑,宝湘耐心解释道,“哎,小姐,奴婢还是告诉你实情好了。老夫人拘着你,其实是怕你去找薛四娘的麻烦。”

    “不过现在好了,薛四娘已经抵达武陵了,你这段时间是自由的。”

    魏明芙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儿气得话都说不出。

    想起这几个月的委屈,小嘴轻瘪,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祖母!你知不知道薛姝是我情敌啊,你还帮着她对付我……呜呜呜……呜呜…这世界没爱了。”

    “呜呜……妖.怪.,快从我祖母身体里滚出去。”

    *

    *

    昨夜睡得不太踏实,是以现下日晒三竿,薛姝仍沉沉睡着。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老夫人的声音,不过并不真切,轻飘飘的。

    许是睡了太久,薛姝这会儿腰也酸,背也痛。她缓缓睁开双眸,准备起来活动活动,与此同时,一张大脸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啊”,薛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尖叫出声。

    来人似乎也吓到了,跳出三米外,声似惊雷,“啊啊啊啊,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轻轻拍着心房,薛姝冷静下来,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睑,循声望去。

    面前的女子穿着芍药粉长裙,面容清丽,身段窈窕。想来便是卫老夫妇的孙女,自己的表妹,卫絮。

    收回目光,薛姝淡淡道,“絮儿表妹可是等了很久?我礼数不周,还望表妹勿怪。春桃,下次再有客人,直接唤我起来便是。”

    春桃点头称是,随即捧着金盆,利落地走近床榻,服侍薛姝洗漱、更衣。

    双目四处游移着,卫絮一会儿瞅瞅薛氏主仆,一会儿瞅瞅自己和小梅。好半天后,她得出结论:官宦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婢女讲话都规矩得很。怪不得娘要自己和薛姝学东西。

    心里虽已服气,但这毕竟是在武陵,是在她的地盘,卫絮可不想丢了里子。

    是以这会儿,她老神在在道,“咳咳,还好你这次碰上的是我,本姑娘我可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这要是遇上旁人,有你哭的,所以你还是注意点吧。”不过说真的,谁家好人一口气睡到未时啊。

    卫絮摸了摸鼻子,语气颇为别扭,“呃,那个,那个就是,呃,我娘让你教我些武陵没有的东西。”

    其实杨氏原话是,让你薛表姐教你些拿得出手的才艺。

    然这话背后的意思便是,她以往学的那些琴棋书画皆拿不出手,这是事实,可卫絮的自尊心并不允许她承认。所以话到嘴边,她临时改了口。

    薛姝这会儿已穿戴整齐,闻言不由地一愣,眉心微微蹙起,她纳闷道,“武陵没有的东西?絮儿表妹这是何意?”卫絮这话怎地说得云里雾里的。

    脸上有些微的不自在,卫絮罢罢手,羞赧道,“哎呀,不就是那些吗,表姊你怎么就是不懂啊,就是那些,那些稀罕之事啊。”

    盯着她的手势看了半天,薛姝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唇瓣紧抿,她向春桃递去求助的眼神,然而后者同样懵圈。

    四人静默好半晌,室内一时针落可闻。薛姝眨了眨眼,试探出声,“表妹莫非是指蹴鞠?”

    (1)鞠,以韦为之,中实以毛,蹴蹋为乐。近来天气晴朗,闷在家中的人越来越少,安邑城的公子贵女们几乎人手一只蹴鞠,而且她记忆中,这个娱乐活动在上京也颇为流行。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卫絮重重地点了下头。

    吩咐小厮去备些材料后,两人肩并着肩,前往卫府后苑假山处。

    卫絮越瞧,越觉得这个表姊有意思,便主动与她说起武陵的趣闻轶事,薛姝或淡淡听着,或莞尔一笑,附和两句。

    倏地,“诶呦”一声惨叫自耳畔落下。

    薛姝微微抬眸,只见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表妹摔倒在地,颇为狼狈。

    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卫絮捂着脑袋看向前方,语气不忿,“你走路长不长眼啊?”

    撞倒卫絮的是个素衣男子,他这会儿脸色也没多好,不过还是低头道起歉来,态度诚恳。

    这人她认得,是父亲身边的红人,好像叫管丞来着。

    管丞见她无碍,飞快地捡起散落在地的东西,便要离开。只他堪堪迈出半步,一节袖子便挡在了跟前。

    盯着他手里的铁杵,卫絮不紧不慢道,“等等,你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这厢几人正说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卫华荣看向他们,讶异出声,“管丞?你怎么还在这?马车在府外候着呢,还不快去。”

    管丞应了声“是”,急匆匆地走了。

    自家爹爹是个不靠谱的,卫絮打小就知道,而且人如其名,他的‘丰功伟绩’有,但不局限于:放火烧竞争对手的私宅,勾搭对角巷的李寡妇……

    眼下这又是铁杵,又是斧头的,别是挖坟去了。

    眉心拧成了“川”字,卫絮急得恍若火烧眉毛,“爹,你们又要干什么缺德事去?”

    卫华荣闻言,轻“啧”了一声,凛然道,“瞧瞧,你这说得都是什么话,爹像是那种干缺德事的人吗?”

    “傻丫头,爹是去赚大钱,好给你买漂亮衣裳呢。行了行了,不多说了,爹先走了,你记得跟你薛表姊好好学啊。”

    “哎,”卫絮还想再说什么,然话还没出口,卫华荣已行至拐角,眨眼间,不见踪影。

    *

    *

    阳春四月,风回云断,万枝杏花次第开放,芳意不歇。微风拂过,点点碎红便化身为濛濛细雨,毫无章法地扑向行人。

    “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适值会试放榜,南院门前人潮汹涌,妇媪稚子、富商乞丐,全都探出脑袋,巴巴地盯着那糊在墙上的黄色纸张。

    凤眸紧紧盯着金榜,辜行昭从头至尾扫了整整两遍,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即便在考场上突发旧疾,他也从未慌过,一以贯之的气定神闲。

    然而这会儿,辜行昭不由地心一沉,强烈的不安感爬向他的五脏六腑。

    钱五峰察觉他的不对劲,勾着他的肩膀,打趣道,“怎么,乐傻了?小辜啊,不是老夫要说你,但咱能有点志气不?这才一个小小的会试喂,你可是能连中三元的人。”

    周围考生闻声而动,纷纷朝他们看来。

    辜行昭目不斜视,紧紧抿着唇,半晌,他淡淡道,“钱掌柜,辜某不才,没中。”

    “啊?怎么可能”,钱五峰瞪大双眼,惊讶出声,“只是没中会员吧?你再往下看看呢。”

    言罢,他揉了揉眼睛,凑到榜前,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会员:沈宿

    贡士:万高澹,王沛,沈景同,杨永新,万天路……

    钱五峰一朝科考便中进士,后入翰林,对于科举考题和选拨流程,他早就烂熟于心。而辜行昭的实力,他更是再清楚不过。

    学识渊博,贯通古今,同时还兼具杀身成仁的魄力。若遇明君,官拜相国,自不必说。

    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默默叹了口气,钱五峰不解道,“小辜,你写名字了吗?”

    辜行昭微微颔首,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自不会犯。

    回程路上,两人心事重重。

    自古考核多如此,几家欢喜几家愁,那厢乌云密云,这厢晴空万里。

    浮珂楼,戏台中央伶人如花似雾,时而奏乐,时而舞袖。戏台外围则坐满了饮酒论文的男客女客,暖意融融,态浓意远,仿若诗人笔下的桃源梦境。

    往杯内添了点酒,万高澹起身敬沈宿,“恭喜沈兄考中会员。”

    “哈哈哈,也恭喜万兄入闱,来来来,大家都喝啊。”话毕,沈宿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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