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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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你看,是春陵乡君。”指了指不远处,丫鬟小茹对薛婉盈道。

    从花色繁多的排排香囊里抬起头,薛婉盈侧目看去。

    果见东南方向,魏明芙正挑着雀头黛,时不时拿起一锭递到身侧人跟前,身侧之人肩背笔直,接过后微微颔首,也不言语,无甚情绪得状若神仙。

    然待魏明芙瘪起小嘴扭过头时,那人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宠溺,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般,哪还有适才的不染纤尘样。

    那人眉峰浓烈,瞳仁透着浅浅的清辉,不苟言笑时面色冷峻,瞧着倒十分眼熟。

    收回视线,薛婉盈不经意问道,“你可知乡君身旁站着的人是谁?”

    “好像是王廷尉,王绾。”小茹略一思索,回道。

    原是李郎的政敌,难怪这么眼熟。

    “魏明芙倒是有兴致。”想起李褚林,薛婉盈心头又隐隐作痛,“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魏明芙今日吃了桂芳斋的水晶龙凤糕,又挑了色如远山的绿蛾,心情本是颇佳,奈何天公不作美,叫她一回头便看到个煞风景的。

    察觉她的异样,王绾淡淡开口,“怎么了?”

    “没事,就是身子突然有点不爽利,犯恶心,想吐。”

    魏明芙话音刚落,薛婉盈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上她的手。

    “春陵姐姐,好久不见。”她笑意盈盈。

    不想同薛婉盈虚与委蛇,魏明芙攸地抽回手,碎步一迈,躲到了王绾身后。

    “我不舒服,你先送我回家,我们改日再逛好不好。”她声音温和,头一遭对他撒起了娇。

    微怔了下,王绾淡淡颔首,迟疑片刻,还是拉起魏明芙的袖子,将她往店外带。

    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背影,薛婉盈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边的折扇,“啪”地一声,便掷到了地上。

    若是旁人,她兴许还能道上一句檀郎谢女,好不般配。可那人是魏明芙,是除了家世外,样样无她出众的魏明芙。

    凭什么李郎出事后,她要被逼着嫁给穷酸秀才,而魏明芙却可以和丞相之子同行出游,言笑晏晏得仿若局外人。

    不就是一个廷尉吗。既然先前自己能从她手里将李褚林抢过来,现在便也可以将王绾抢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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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头怎这般疼。

    强忍着不适,薛姝缓缓睁开眼,正对面是用素色丝绸隔开的窗牖,帘布颇重,八风尚且吹不动,是以将外面光景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这是在马车里?

    摸着紧梆梆的脑袋扫视了眼四周,左手边猝不及防闪过一道身影,嗬,心跳陡然加速,薛姝猛地朝边上挪去,离了那人足足两尺远。

    “四娘子倒是有情有义。”

    熟悉的清冽声线落在耳旁,原是秦檀,后怕地抚了抚胸口,薛姝放下心来。

    秦檀会那么好心夸她?准是先给她戴高帽,再行敲打之实。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薛姝不声不响,静候他的下文。

    漫不经心地觑了她一眼,秦檀声音倦懒,“昨日卫老爷来寻你,但四娘子道待本王排尽体内浊血后,你才能安心离开,卫老爷便先行回府了。后来许是累着,你昏睡了过去,如今已有一天一夜。”

    “本王怕卫老爷担心,还是决定先将你送回卫府。”

    薛姝闻言,掀开淡色帘布,果见窗外街景愈发眼熟,确是回卫府的路。

    了然地点点头,她坐了回来。

    蓦地,似想起什么,薛姝柔声开口,“对了,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已无大碍。”秦檀嘴角微弯,极难得的,这笑发自内心。

    细细摩挲着腰间的白玉环佩,他问道,“本王中毒之事,你怎么看?”

    秦檀这一问,她倒是想起来了。

    先前她以为是卫絮在酒里下了龙涎香,但听流云和外祖父的意思,是刺客剑上的药导致秦檀中毒的,此事前后始末皆未涉及卫絮。

    可若不涉及卫絮,她为何会来得这般巧,且还知道秦檀身中媚.药。

    黛眉微蹙,薛姝微微开口,“虽不知我那表姊在此事中充当何角色,但能肯定的是,她一定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没准,是有人拿她当枪使。

    “不错。那日行刺本王的两名死士身手了得,卫絮只一介闺阁弱女子,手里断不会有此等下属,除非她背靠大树,而那人”

    薛姝主动接过话,“而那人恰好与有她有共同的目的,两人一拍即合,策划了此次行动。”

    薄唇一顿,秦檀微微颔首。

    “卫絮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嫁给你,当岐王妃。论共同目标,莫非这背后之人也想当岐王妃?可若真如此,他们该是敌对关系才是啊。”

    攸地,薛姝凤眸一亮,“等等,还有一种可能,那人想在殿下身边安插眼线。倘若卫絮得手,自是名正言顺的岐王妃,届时那人再借她之手,便能时刻掌握您的一举一动。”

    话音落,薛姝讷讷地望向秦檀,却见他紧绷着一张脸,眼神幽暗,漆黑的瞳孔里讳莫如深。

    她了解他,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她的猜想对了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是何人想监视您,殿下可有思绪?”心底难免忐忑不安,薛姝垂首低眉,问道。

    揉了揉眉心,秦檀淡漠开口,“‘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布衣之怒,免冠徒跣’。树大难免招风,是本王这几日太过招摇,引了有心之人忌惮。”

    他只不过稍显露了些才能,秦少政,抑或是那位久居佛刹的表姨竟便坐不住了。

    唇角露出的哂笑,秦檀不再多话。

    前世没有瑨王,也没有渝王,秦檀的太子之位来得很顺当。

    然今时不同往日,储君候选人多了许多,从古至今,谁人不眼红那九五至尊位,加上启帝至今都未立太子,他们几个明面上便是再兄友弟恭,私底下也难保不争来斗去。

    如此,倒说得通秦檀这满身的伤痕和防备心是何而来了。

    思量片刻,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薛姝宽慰道,“殿下那不是招摇,您多智近妖,又有孔丘之德,自该入仕,护天下黎民,全盛世江山。”

    薛姝声调泠泠,不轻不重,却足够振聋发聩。

    对上她决绝的凤眸,秦檀不由地一怔。

    半晌他低低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坚定地点了点头,薛姝红唇轻启,“瑨王殿下贤名在外,颇得百姓爱戴,他若登基为帝,也可算顺应天意民心。”

    反正怎么说,都比秦檀这辈子落下的‘食古不化的纨绔膏粱’好得多。

    怨怼地看了他一眼,薛姝继续开口,“但我先前外出游玩,意外发现瑨王殿下不仅压低了河内多县商人算缗,还趁机抬高农民算赋,以此牟求私利。”

    她竟也知道此事。

    秦檀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掌心攸地收紧,綪茷直裾无端端皱起一角,煞是惹眼。

    遽尔之际,白璧马车颠簸起来,素色车帘缓缓飘起,车外是西倾的醉月,斗转的陆星和永不泯灭的薄雾浓云。

    与此同时,响彻天际的重重锣鼓声也随之传来,如雷贯耳,经久不散。

    “郭叔,发生何事了?”剑眉微微拧起,秦檀问道。

    “回殿下,前方有人闹事。”

    闻言,薛姝率先掀开重新垂上的车帘,“我们下去看看吗?”

    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秦檀随之落地。

    薛姝甫一抬眸,便撞见成群结队的中、老年男女,他们身着粗布麻裳,想来是武陵的百姓。

    朝他们走近了些,她淡淡开口,“宵禁时分,你们不在家中歇息,却在这敲锣打鼓,扰乱城中治安,该当何罪?”

    薛姝毕竟是当过太后的人,此刻虽作寻常闺秀打扮,却仍颇有威仪。

    闹事百姓皆没来由地心头一震,接二连三地停了手头动作,几乎是瞬间,个个偃旗息鼓,吵闹的大街重见安宁。

    其间有一瘦高个,看了眼周遭噤若寒蝉的同伴,夺过近旁老媪手中的蔬菜篮筐,大步一迈,直往前来。

    “什么罪不罪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没听过啊?老子我都要没命了,还怕你们治罪?”

    “乡亲们,给我上,我们马上就要食不裹腹,他们这些老皇帝的走狗却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没有天理。”

    言罢,瘦高个抄起篮筐里的生鸡蛋和烂叶子,朝薛姝脸上扔去。

    方才安静下来的百姓见状,纷纷附和,“哗”地一下,群起而攻之。

    “小心。”扶上薛姝的腰肢,秦檀飞快地转身,将她拉到了一边。

    见她平安无事,秦檀默默松开手,难得的柔了语气,“你没事吧?”

    薛姝莞尔一笑,淡淡地摇了摇头,视线飘向肇事人群,眼神担忧。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这片刻,流云、石垚已将他们制服得七七八八,可见多是些不会功夫的寻常百姓。

    双眸紧锁着瘦高个,秦檀缓缓上前,亮出了腰牌。

    通体黢黑的凹面令牌上刻着金光闪闪的‘刺史’二字,夜月星光流渚,衬得此牌愈发锃亮,熠熠生辉得叫人心宁。

    “老头子,那牌上写的是什么?”

    “好像是刺史。”

    “刺史?那个传闻中追回赈灾粮,让我们吃饱饭的秦刺史?他可是大好人啊。”

    “是啊是啊,秦刺史为了我们奔波劳累,我们竟还险些伤了他,真当是造孽啊。他身旁这位想必便是刺史夫人吧,相由心生,夫人生得这般貌美,想必也是极善良的。”

    ……

    百姓们虽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然声音不大,且未再动手。

    眼见着他们眼神中的敌意越来越淡,秦檀不疾不徐道,“无风不起浪,秦某不才,但也知道诸位今日会聚集在此敲锣打鼓,定是遇到了难事。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瘟疫已了,粮款已放,武陵应是太平无忧了才对。

    这厢,先前认出刺史令牌的老翁蹑步上前,拱手行起了礼。

    礼毕,他诚挚地看向秦檀,“刺史大人在上,还请明鉴。我等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晓不能恩将仇报。您对我们有恩,我们断不敢欺瞒您。”

    “圣上久不立储,前月下的数场暴雨已然表明此事违抗天意,可就是无人警觉,昨夜龙王彻底大怒,洪水决堤,十一个县的田地全淹没了。”

    老翁说着,悲从心来,哀恸大哭。

    静默在旁的薛姝闻言,纤弱的身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险些摔去。

    ‘毁堤淹田’四个大字猛地跳出她脑海。

    望向虚扶住自己的大手,薛姝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无事,然嘴角却布着苦涩不堪的笑。

    为什么重活一世,这桩桩件件还是不能改变,不,她不相信。

    前世,三年后的这段时日,沈氏族人毁堤淹田,戕害百姓,只为警戒太子檀,提醒他勿要惹沈家不快,休想收回沈氏至高无上的特权。

    可今生,‘毁堤淹田’竟来得这般早,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群豺狼竟这般等不及。

    薛姝紧咬牙关,隐在袖中的白皙柔荑倏地握成了拳。

    身畔女子一改往日的从容,那双凤眸里除却惊恐,还有狠绝的杀意。

    下意识多看了她一眼,秦檀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了句,“莫怕。”

    随即他向老翁走去,神色肃穆,“诸位的处境,秦某知晓了,今晚便会修书圣上。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先回家中歇息。”

    “如此,我等先谢过秦大人了。”

    目送乡民离开后,他们坐回马车。

    结实硬挺的车轮碾上石子板路,传来“吱呀吱呀”声,像极了幼时母妃轻轻晃动摇篮床发出的声响。

    秦檀微微侧首,女子忧心忡忡的面容映入眼帘,似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怎么,有心事?”他散漫问道。

    豪爽地点了点头,薛姝踌躇开口,“龙王一怒淹毁田地的说法,殿下信吗?”

    “自是不信。”

    秦檀不信,方才原是缓兵之计。他这人,还真顶顶适合为国君,全身上下藏着八百个心眼子。

    定了定心神,薛姝问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查,掘地三尺地查。”身子稍向前倾,秦檀正色道,“本王会亲自走一趟,西陵坝决堤一事绝不简单。”

    他话音刚落,薛姝斩钉截铁跟上,“我也要去。”

    斜睨了她一眼,秦檀未置可否。

    “我帮了殿下这么多次,究竟是敌是友,没人比殿下更清楚。再者,《淮南子》有云,‘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殿下带上我,兴许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倒是牙尖嘴利。”秦檀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勾了下。

    没得到肯定答复,薛姝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已然阖起眼养神。

    她回过头,意兴阑珊地掀开帘子,窗外是雾失楼台,也是月迷津渡。

    薛姝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听得耳边落下道低低的声线,他说

    “那便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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