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天时

    *

    *

    呼和山地势陡峭,弯道崎岖,一向有着‘上山容易下山难’之说。如今回程,少不得颠簸折腾一番。

    这厢,迎面而出的道上叠了两块巨大的怪石,郭叔猛地收紧缰绳,马车虽没有倾倒,却是剧烈地晃动起来。

    因着重心不稳,薛姝险些被甩出马车,亏得秦檀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才幸免于难。

    收回伸至半空中的手,秦章问道,“恩人,适才瞧你颇为紧张那蓝袍男子,可是他有何不对?”

    薛姝闻声点了点头,却是望向秦檀,似在犹豫要不要说。

    “不是吧,恩人,你不信我?”秦章气极反笑。

    “皇兄你多虑了,许是四娘子要说的东西太沉重,她担心吓着你。”

    睨了眼秦章那快要撅到天上的嘴角,秦檀补充道,“四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皇兄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轻易被吓着的。”

    “是啊,我胆子可大着呢。”

    她原想着事关在幕后那搅动风雨的人,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看样子秦檀还挺信任这个渝王,既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慢慢抚平了皱起的裙角,薛姝淡淡道,“殿下可还记得你送我回卫府时,我们曾在街上遇到过敲锣打鼓的闹事群众。”

    “记得。”

    “其中有一名瘦高个,当日瞧着他行事,我便觉得此人有些怪异,不过那都是我的猜想,没有凭证,做不得数。”

    停顿片刻,薛姝继续开口,“但我今天在那蓝袍男子身上闻到了和瘦高个同样的气味,那是一股潮湿的带了点槐实草的味道。”

    秦檀接上,“你是指他们效忠的是同一人?”

    两人的目的看似天差地别,但抽丝剥茧后会发现,有很多共通之处。

    神色严峻,薛姝微微颔首。

    玉扳指安之若素地转过一圈,秦檀道,“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待我计划完毕会给殿下递消息,殿下只需要负责接应我便可。不过瘦高个那里,恐劳烦你派人盯着。”

    “好。”

    “不是,你们说的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啊,什么计划,什么瘦高个?”

    “无事,无事,渝王殿下尝尝这个。这是藩地新进贡的,想来极可口。”

    言罢,薛姝抓起一把蒲桃,径自塞到秦章嘴里。

    物有甘苦,路有夷险,凡事讲究个起落有时。

    是以流云劈完两块怪石后,他们下山之路畅通无阻,不会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卫府门前。

    冲马车内的两人致礼道谢后,薛姝缓缓下车。

    秦章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低眉沉思了会儿,他抬头看向秦檀,“七弟,这四娘子既姓薛,那为何住在卫府啊?”

    “卫府是薛姝外祖家,她回来省亲。”

    秦章恍悟,“哦”了一声后,他忽地凑近秦檀,撞了撞他手肘。

    斜睨向他,秦檀眼神询问什么事。

    “纸包不住火,七弟你实话告诉皇兄,你是不是喜欢薛四娘子?”

    “皇兄想多了。”

    “是吗?可是我印象里,七弟你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今日甚至因私废公。我可听说你原本是要去勘查西陵坝的。”

    秦檀眉心攸地一滞,须臾又恢复至往日的慵懒散漫。

    对上秦章探究的目光,他无甚情绪地开口,“薛姝外祖父于我有恩,承人情谊,自得帮着照拂一二。”

    哈哈哈笑了几声,秦章一把搂上秦檀肩膀。他推心置腹道,“那皇兄可就放心了,实不相瞒,其实自第一眼见到薛姑娘时,我便觉心动不已。”

    “自古有云,君子不夺人所爱,适才我还担心同室操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好在七弟你没有这个意愿。”

    “我等会就让阿黄去订如意居的筵席,今晚你可得陪皇兄好好庆祝一番。”

    这厢,秦章还在喋喋不休地慨叹。

    秦檀蓦地沉声道,“不可。”

    “有何不可?七弟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铺张浪费的。”秦章拍拍胸脯。

    喉结微动,秦檀淡笑出声,“我是说,皇兄你和薛姝不可在一起。”

    眼眸眨了眨,秦章满脸诧异。

    “皇兄你有所不知,薛家光景实在不见得好,母族世代从商也就罢了,薛氏一脉却也是无实权的。而且薛姝还是个庶女,这等身份如何能与皇兄你相配。”

    秦檀说得正义凛然,车外流云却是嘴角微搐,殿下不是一直鄙夷嫡庶之分的吗?

    “七弟你怎么同母后越发相像了。”

    秦章的生母,也就是沈氏长房的嫡女,他母妃沈海棠的表姊,当今的皇后娘娘沈柽。

    几年前,沈柽道厌倦了条条框框繁杂的宫闱生活,自请前往普宁寺休养,为大禾诵经祈福。

    春来秋去,光阴荏苒,记忆里那个身披凤袍,不怒自威的身影已渐渐模糊。

    但她的秉性,秦檀却未忘却分毫,皇后沈柽最是注重世家门第。

    愣神间,秦章已开始下一轮絮叨,“旁人不了解我,七弟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素来不在乎这些虚名,管四娘子是高门还是寒门,是嫡女还是庶女,我都喜欢她,我喜欢的是薛姝这个实实在在的人,无外乎其他。”

    “那也不可。”

    “又怎么了,秦檀,你到底什么意思?”

    “罢了,事到如今,臣弟也不瞒你了,皇兄你且将耳附过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秦檀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簌簌”的风声喧嚣而过,菱形纹饰样的车帘翩跹飞起,雨声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在秦章心头。

    他侧目瞧去,却是阴天光景,未曾有雨。恍惚了一会儿,适才反应过来,是那爬藤墙下的蛰蛩施施然地叫着,兴致颇佳。

    ……

    “什么?这,七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檀正色道,“臣弟何时骗过皇兄?”

    落寞地低下头,秦章嘴里还有半颗蒲桃,适才还觉得它甘甜津香,如今嚼着却是索然寡味。

    马车疾徐而去,车内是旷日持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秦章愧怍道,“我本以为七弟你有私心,没想到你竟一心为我,是皇兄狭隘了。”

    指尖一颤,秦檀淡笑着摇头。

    *

    *

    地方官员勤政之心昭昭在目,昨夜戌时,武陵多县田地遭大水淹埋的消息已传至上京城。

    今日早朝,便有人手持笏板,直言进谏。

    这厢,未央宫,宣政殿内。

    启帝猛地一拍龙椅,方才进谏的文官身躯微颤,大气不敢出,殿上气氛倏地冷凝下来。

    言官低着头,不用刻意瞧,余光即可瞥见太子幽深的双眸。

    牙关一紧,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跪了下来,声声泣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尽早立下皇储,以保大禾来年风调雨顺,岁稔年丰。”

    乔环见状,匆忙上前,也随之跪了下来。

    “陛下,黄大人此言有理啊。先祖曾云,‘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如今嗣续未立,宗庙无本,想来是违豫了天命,才使上苍辄降如此之灾异至武陵。还请陛下顺应天时,早定副储。”

    “请陛下顺应天时,早定副储。”

    一时之间,三分之二的朝臣附议道。

    死死攥着龙椅,眸色晦暗,启帝颓唐苍老的脸上阴云密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间隙,望向闭口不言的王鹤云,启帝沉声道,“王丞相,你觉得呢?”

    王鹤云闻声出列,颔首低眉,“回禀陛下,子不语怪力乱神,依老臣愚见,西陵坝决堤一事恐有隐情。”

    如此当口,此事更像是妖人讹言,扰乱君心。

    不过圣上龙体抱恙已久,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若是君去储无,势必危及沈氏江山的稳定。

    思及此,王鹤云道,“然乔太常所言非虚,陛下继位三十余载,储君之位一直空悬,于情于理,的确不妥。储君毕竟事关大禾举国上下之安稳,要紧程度不言而喻,还望圣上斟酌再三,择一贤人担当大任。”

    话毕,堂下倏地炸了口小锅,窸窣不停。

    “王丞相是什么意思啊,虽我朝没有明确规定嫡长子继承,但嫡子继位是太祖时期便有的惯例。他莫不是想推选渝王继位吗,可渝王那性子,哎,不提也罢。”

    “我也觉得奇怪,瑨王殿下继承大统,这不板上钉钉的吗。”

    “……”

    秦少政敛下眉眼,默不作声地朝大舅父沈儒臣递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大步上前,冲王鹤云质问道,“王丞相,你此言是何意?莫非是质疑身为嫡长子的瑨王德行有失吗?还是说你早与旁人结党营私?”

    沈儒臣身为国舅,想巴结笼络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更遑论他私下还结交了不少朝臣。此番他话音未落,已是引得阵阵哗然。

    质疑声、指责声、构陷声不在少数,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沈氏一脉遍布朝野,近年来,更是有只手遮天之象。朝堂之上,他信得过的人甚少。

    王家世代忠良,王鹤云更是一身清正。是以他先前只会过王鹤云,储君之位,意属秦檀。

    然如今这局面,已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再不愿被推着走,也只能走。

    气血瘀堵,启帝猛地咳嗽起来,间奏急促,仿若下一秒,肺腑都要被咳出来。

    俶尔之间,殿内重归平静。

    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半晌后,启帝沉声吩咐,“来人,传朕旨意,瑨王政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宽明而爱人,辞文皆合。今特立为皇太子,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永廷侯还有何事?”

    沈儒臣言辞恳切,“皇后娘娘虽是自请前往菩宁寺,但眼下太子册封在即,无人执掌后宫实在不合礼数,陛下看,是否需要下诏传娘娘回宫。”

    “皇后素来喜静,还是莫要让这些杂事耗费她心神了。”

    话峰一转,启帝幽幽道,“至于册封事宜,便交由乐嘉长公主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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