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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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源居在卫府中处于东北方位,门院前的空地上,种着棵棵高大挺拔的龙须枣。

    每逢谷雨之际,树上的枝叶是常看常翠新,倒是叫人分不清,是水木旺相利其生长,还是枣树衬显此地风光独绝。

    曦光薄如蝉翼,沿着天幕一路而下,穿过屋檐,穿透枝桠,照得龙须枣泛出凌凌色,像极了叠成小山样的青色泥金笺。

    在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响,得到答复后,薛姝适才推门而入。

    看向主位上的两人,她福身行礼,“外祖父,外祖母。”

    若换在以往,卫老夫人瞧见薛姝,准是要体己问候一番的。

    但她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薛姝话落良久,她仍出神地盯着身侧杯盏。

    卫建德轻咳了两声,老夫人适才反应过来,收起面上的愁肠百结,她淡淡笑着。

    “外祖母可是有事要说?”

    卫老夫人闻言一怔,唇瓣翕张,却是欲言又止。

    两口子面面相觑了眼,卫建德叹气出声,“姝丫头你心思最是细腻,我们也瞒不住你,索性便直说了。”

    “昨个收到你祖母的来信,道是皇储已定,下月初臻选太子妃,让你不日归家参选。”

    黛眉微蹙,薛姝讷讷道,“啊?”

    圣上钦定瑨王秦少政为太子之事,薛姝早已知悉,如今惊讶是因臻选。

    太子选妃,暂且不论正妻,就是侧室,也是马虎不得的。

    身家、相貌、品性,那是缺一不可,哪怕是名门望族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不符合首要条件的,俱是白搭。而这首要条件,便是嫡长女。

    薛家的嫡长女是薛婉盈,不是她。

    思及此,薛姝接上,“可我毕竟不是……”

    卫建德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正色道,“你如今是了,听闻老太太不仅在薛家祠堂为兰儿立了盏长明灯,还命人修缮她的墓碑,应是铁了心送你入宫。”

    “那赵芳华不得闹上天?”

    若是从前的铁匠赵娘子,或许还能忍气吞声,可她如今是掌了二十余年中馈的薛赵氏,薛姝不敢想象薛宗正是如何说服她做小伏低的。

    “兰儿算平妻,赵氏如今仍是薛夫人。”

    顿了顿,卫老夫人补充道,“不过姻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赵氏女儿德行有亏,她若敢闹,你父亲自会亲写休书将其扫地出门。是以这口气,赵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虽说自她来武陵后,薛、卫两家多了些书信来往,关系缓和不少,但在薛姝面前,卫老夫人称呼薛老太太,向来说的是你祖母。

    像如今这样称姻家母,还是头一遭。

    可见无论过去多久,女儿郁结而死之事,在卫氏夫妇心中仍属痼疾沉疴,积重难消。

    如今卫兰被抬为平妻,不管薛家是出于什么做打算,到底是平了这二十余载以来的恶气。

    薛姝脑海中盘算着选妃之事,出着神。

    见她神情恍惚,放心不下,卫建德再次低声叮嘱道,“姝丫头,你的名姓在列,这花名册如今又已交由礼部擢选,更改不得。此次,你定是要入宫了。”

    “只是宫里不比宫外,水深似海,危机四伏。没了自由不说,就怕有用心险恶之人想害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姝丫头你可切记藏拙,才不外露,方保平安。”

    莞尔一笑,薛姝点头称是,“外祖父放心,姝儿有数。”

    “老头子我怎么放心的下,你是不知道,那皇宫巍峨森严,真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老夫人似被人泼了冷水般,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她上前拉住卫建德的衣袖,啜泣道,“十五年前,我们没能护住兰儿,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姝儿了。你快想个办法,总不能看着她眼睁睁地跳火坑吧。”

    眼一闭,心一沉,卫老夫人忽道,“要不,我们放把火烧了卫府,然后带着姝儿回我宿州老家,自此隐姓埋名过活。”

    卫建德微微颔了下首,静默着,似在想着此计的可行性。

    须臾,他抬头看向薛姝,“姝丫头,你可愿意?”

    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薛姝觉得自己好似泡在暖融融的泉水中,四下雾气氤氲,于她而言,却是脉脉温情。

    原身不够幸运,母早逝,爹不疼,姊刁难,但她同时又是何其有幸,卫氏夫妇的爱是毫无保留的爱。

    薛姝先后拉过卫老夫人、卫建德的手,其后又将他们叠上自己手背。

    轻拍了下,她道,“外祖父,外祖母,姝儿同你们保证,一定会活着出宫的。我若得到确切消息,便提前写信给你们,届时你们再来上京接我可好?对了,外祖母你可别忘记带上我最爱吃的松仁百合酥啊。”

    老夫人花目中泪水模糊,薛姝瞧了瞬,促狭道,“好啦,外祖母不哭啦,你都快哭成小狸奴了。”

    外孙女这般懂事,她心底愈发愧疚,然不忍薛姝难受,她还是点了点头。

    替外祖母擦净脸上的泪痕后,薛姝看向卫建德。

    她正色道,“姝儿还有一事想请外祖父帮忙。”

    他既无识文断字的天赋,又无赫赫在望的官籍,只是一普通商人。然若是要用钱,外孙女应当不是这个态度。

    狠狠捋了把虎须,卫建德道,“无需客套,姝丫头你说便是。”

    “先前忘了说,其实姝儿此来武陵,事出有二,一则是看望您和外祖母,还有便是替兄长寻位讲授课业的夫子。听闻外祖父你有一韩姓故交,不仅博闻强识,还曾任国子监四门博士,不知能否引荐给姝儿。”

    “此事好办,丫头你且等上片刻,我这便修书一封知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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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流云公子来了,这次一道而来的还有位仪态矜贵的秦公子,眼下还在中堂候着,您可要见?”

    “什么?又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烦躁地摆摆手,周源道,“就说我昨夜摔断了腿,动弹不得,如今正安睡于榻。”

    周源话音刚落,门口适时响起一阵激烈喧嚣。

    伴随着府邸丫鬟小厮的阻挠声,秦檀和流云步入周源房内。

    看着两人从容不迫的模样,周源气愤道,“纵使你们是官,也该知道擅闯民宅是大罪。”

    “周兄严重了,我们此次前来并非挑衅,而是浅表心意。”

    言罢,秦檀眼神示意流云将东西打开。

    流云先前数次登门拜访,称是奉荆州刺史之命办事,但周源性拗不服管教,且他见惯欺软怕硬的官员后,先入为主觉得秦檀也是如此,便没将其放在眼里。

    今日一见,却发现这秦刺史无半点官腔,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墨骨。

    怒火平息了些,周源狐疑地朝流云看去。

    流云动作利落,眨眼间的功夫,便解下了背上的淡色行囊,而后从中抽出把煞是惹眼的麒麟晴雨伞。

    伞间云蒸霞蔚,上了朱砂金的玄色麒麟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周源见状,腾地起身,他指着晴雨伞,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这……”了好半晌,周源才找回声音,“秦刺史这伞实是巧夺天工,我愿出十万两黄金买下,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十万两”三个字落下,手里玲珑轻巧的物件忽地沉甸甸起来,流云一个没兜住,伞尖直直地砸向地。

    秦檀适时出手,拽住伞柄,将其拖了回来。

    握着伞轴仔细打量了番,确保其完好无损后,他信步上前,将伞递给周源。

    “周兄,这伞是送您的,代表秦某同你合作的心意。”

    小心翼翼地接过伞,周源跳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归位。

    吩咐管家将伞收好后,他堆起笑容,“秦大人如此为我着想,周某焉能平白无故得你厚礼。不就是柳木吗,秦大人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齐平,快领秦大人去看柳木。”

    “如此,便谢过周兄了。”言罢,秦檀眼神示意流云。

    虽然信得过周源,但口头承诺终归不够保险,货款两讫,落到实处才能使人心安。

    恭敬颔首,流云从怀中逃出事先备好的银钱,正要递给管家。

    恰在此时,周源结实有力的手忽地伸至眼前。

    流云疑惑地看向他,不解其意。

    爽朗地笑了两声,周源道,“周某今个高兴,钱,就不收了。这柳木就当我送秦大人的回礼了,还望你我二人的情谊长长久久。”

    感受着回到自己怀里的银钱的温度,流云抬眸,看向那伞。

    这是他今日第三次认认真真地看这伞,这把仿佛给周源下了降头的奇伞。

    美则美矣,但好像也无甚特殊的。

    两人清点完木材,从周府中出来。

    适值末春,巷口的风温温凉凉的,吹至脸上,没来由地就能让人平心静气。

    “殿下,我来周府拜访了十几次,还是第一次瞧见周源笑。你说薛四娘子那伞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说曹操曹操到。

    流云话音刚落,就见前方不远处的花果铺前,薛姝静静地站着,身侧是渝王秦章。

    “殿下你看那,我这嘴怕是开过光的。”流云嬉笑出声。

    秦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前方靠得极近的男女。

    剑眉一凝,下意识地,秦檀迈步朝前走去。

    “殿下,你去哪,我们还要去城西送木材呢。”

    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秦檀答非所问,“不是说她这几日一直忙着拜谒韩为彬老夫子吗,怎会逗留在此?”

    “哦,薛四娘子以往都是早间去的,但是韩夫子昨夜有事出城,好像要午后才回来,因此才耽搁了今日的拜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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