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那小吏立马跪在轿前磕头不止:“苏大人,求求您行行好,看在郡主的面上饶我一次!这、这都是我们少爷的吩咐,小的不敢不听……”

    “多言一句,杖加十。”

    淡无情绪的男子声音从帘再度响起,言毕,他余光看见,方才桑家香铺那女子深凝的目光。

    桑凝连忙低下头。

    苏明修白皙修长的手指凝住一息,幽邃的眸子起了些许波澜。

    这名女子……明明是十分陌生的面孔,可不知为何方才似乎被那道目光所吸引,心底深处埋葬的什么东西黯然崩塌,一阵寒气卷入,猛烈咳嗽两声,苏明修移开了目光,手复又将帘子放下,摸向鎏金镂空沉香暖手炉。

    桑凝眼角的余光,透过帘子缝隙,瞥见那人记忆里似曾熟悉的轮廓。

    他穿着和记忆中却完全不一样了,那一身蟒袍玉不容人敢亵渎,幽深冷漠的眸子仿佛深海,不可见底。这样的人物,教人是不敢抬头直视他半分。

    但记忆中的苏家少年,是个寡言温和,明明身体不好,却总是带着淡淡笑意,任由她捉弄自己,为所欲为胡闹的青梅竹马。

    桑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家人被抓前的那一夜,她听到了母亲说,可恨的苏家人。

    然而轿身已起,她低头跪着和苏明修再次擦肩而过。

    青丝随雪花飘动,青葱的指尖紧捏得苍白。

    隔了九年,他们之间,唯有寒风。

    监察御史大人的仪仗队伍行远了。

    桑凝站起身来,恍惚地望着飘雪中消失的影子,眼神有她自己不知道的情绪在涌动。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

    郡主府。

    富丽堂皇的府邸,下人小厮在外门忙碌进出。

    因为北镇王府要举办冬宴,自然是请来了全程最好的香师傅。

    而桑凝,正在其中。

    她带着弟弟小景来到郡主府,从角门进来,绕过回廊,经过院子之时却听到下人房里的□□声。

    管家领着他们俩向着正厅走,见桑凝的神情主动解释说道:

    “桑师父,您也知道,这城中最近犯疫病,小孩最是容易感染。这小孩已经病了好几日了,发着烧,浑身都发寒又发臭。皮肤也开始发烂,已经奄奄一息了。不必去管了。”

    桑凝听着那声音微弱,只怕再不治,命悬一线,心中不忍:“管家,能不能给我一炷香时间,我去看看。”

    “哎!那你可要快一些啊,郡主马上就要召见你们了,可千万别耽误了正事。”

    “放心,我只用一炷香时间。”

    脏乱的房间,果然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桑凝上前,柔声说道:“我是大夫,孩子,不要怕。”

    那女孩声音微弱带着哭腔:“姐姐,我要死了,是吗?”

    桑凝诊脉过后,安抚她说道:“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

    一旁的小景已经能熟练的将工具匣打开,燃上祛毒香,再取出银针和小刀。

    “阿姐,给。”

    小景递过来白色的绷条,不怕累地将手里的小刀在火上烧了烧,递了过来。

    桑宁低头垂眸,用小刀将那孩子烂了的皮肤割,用嘴将那脓毒之物吸了出来,又将呕吐物清理了,小孩立马呕吐了出来,吐了她一身。

    管家立马散开,此刻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闻的污秽物气,让人都捂住鼻子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桑凝却面不改色,只是轻柔地抱着那孩子,将医馆带来的香药丸子给孩子服下,又留了许多给她:“你只是因为体子弱,才看起来病得重。其实你只是轻症,每日服两颗,七日变能痊愈了。”

    那孩子哭了:“谢谢姐姐!姐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管家在旁面露难色:“桑师傅,您这一身……”

    桑凝淡然地擦了擦衣服,笑道:“我知道气味难闻,不能体面去见郡主了。不知管家能否借我一套下人的衣服?”

    郡主府内厅。

    婢女正在帮郡主染着指甲,有下人慌慌张张上前来,跪地请示:“报郡主,府里的下人又病倒了几个,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万一是京城中闹的那个病症,只怕要拖累府上的人。”

    郡主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金凤花染的指甲捏着香粉,殷红透骨,似红梅滴血,轻声言语:“走的动?”

    下人如实回答:“孩子们已经几天未曾进食,身子虚弱得……走不动了。”

    郡主嫣然脸上展现娇灿笑容,一句淡然的吩咐,便遣退了下人:“哦,那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

    下人浑身一颤抖,支支吾吾:“郡、郡主……”

    郡主冷冷地踢了一下那人:“还没听清楚?耳朵不好就不要在府里当差了。”

    下人磕头领命:“奴才明白!”

    郡主又想起了什么,脸上毫不遮掩厌恶的神情,说道:“对了,和那些病了的有过接触的人,一一仔细查了,也都打发出府去。一个不留。”

    “是!”

    门外又来传报——“报郡主!”

    “什么事不等我染完指甲,打扰本小姐我打你们三十大板子!”

    下人战战兢兢,跪地报说:“御史大人苏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郡主您……您看要见吗?”

    郡主神情突然亮了,更加生气地狠狠踹了那人一脚:“他来了你们怎么不早说!快将本小姐的镜子拿来,你们先好生伺候着,若有怠慢,我拿你们人头是问!”

    苏明修坐在贵宾上席座,冷冷地等着郡主。

    丫鬟惶恐地伺候着,倒了茶来,他也不像传闻那般可怕,便微笑地道了一声谢谢,又自在地将茶盖扣着杯檐,热茶腾腾语气淡淡,似乎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关之人。

    桑凝在管家的指示之下,准备要去内厅,却被苏明修给突然叫住。

    “过来。”

    桑凝面色一凉,心知这苏明修定是将她误认成郡主府上的丫头了。

    苏明修淡淡问道:“会焚香?”

    桑凝点头。

    “去,燃上此物。”

    桑凝从苏明修手中接过那香品,眸子微动,果然是避寒之香。

    桑凝不动声色的备好了香炉,过了一刻钟,才见那飞昂跋扈的郡主脂浓粉艳地出现在御史大人面前。

    不等对方欣喜地开口,苏明修便一口冷水泼下——“今日闹市跑马扰民的人自称是郡主的亲戚,我已差人将其拿了。”

    雪滢郡主走到苏明修面前,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的,笑容仿佛淬毒的百合花,轻轻在他耳旁念着:

    “我道是什么事儿,这点小事罢了。那人是谁不重要,郡主府上你最大。任由苏大人处置了。”

    雪滢郡主盯着苏明修幽深的眸子,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依旧毫无波澜。清冷若高山之雪,低沉声音却如松山之石,面无表情地道:

    “既然雪滢郡主与此人并无甚关系,那苏某便代为效劳将此事压下了。闹市跑马,原本不过京中纨绔子弟惯见之事,无非就是伤了些庶民,倒无所要紧。但此人胆大包天,私下冒充京贵,折辱郡主颜面让王府蒙羞,他日若京中纨绔皆为效仿,闹出惊天之事惹天子震怒,于郡主和王爷可谓是后患无穷。我已差人连同那街坊邻里的告发诉状一并查实,数罪并罚,没收其人田产宅业,杖责五十,将其逐出京城,遣返原籍,以儆效尤。如何,郡主可欢喜?”

    雪滢郡主怔楞了片刻,一旁低头调香的桑凝,手也突然顿住。

    苏明修的话里,是人都听得出来,字字句句,皆为讽刺。

    雪滢冷冷地盯着苏明修的脸,然而他的神情却无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相关之事。

    桑凝听说过此人,是郡主母家表弟,自小就跟着亲王出入郡主府,和苏明修自然也必定是打过照面的。

    那纨绔膏粱子弟名叫洛云京,京城里除了名字的花花公子,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狐朋狗友隔三差五上青楼聚赌坊,生性奢侈傲慢,终日斗鸡走马,无所事事,放意畅怀,任意施为。

    仗着家里权大势大,便作威作福,罔顾法纪。

    这纨绔子家缠万贯,亲王府里每年花费不少是由这位大暴发户所供给,如今苏明修这一招借刀杀人,可谓是故意断亲王府上一条财路……

    苏明修这个素来被人称为铁面修罗的御史大人,既然当街撞上,自然是不会放过。

    只是,没想到这郡主却也没有打算保下此人,这雪滢郡主又和苏明修的关系着实令人费解。

    苏明修冷冷地拂袖,雪滢挽着他的手,要他陪自己去花园逛逛,却被苏明修将手拿开。

    “郡主还请自重。”

    雪滢笑得更加灿烂了,眼神痴迷地在苏明修身上梭巡,这人的眉眼是如此地让她可恶的正气十足,但她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北镇王府不能屈折之人,不能臣服的心,包括这苏明修。

    郡主咄咄相逼,眸亮狠色:“明修,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明修却云淡风轻,不为所动:“郡主高看苏某了。”

    郡主用尖锐艳丽的指甲,在苏明修净白的面容上轻轻划过,带着危险的气息,笑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求我。”

    苏明修淡淡道:“不用等哪一日了,现在苏某确有一事相求。”

    郡主疑惑,苏明修走到桑凝面前,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抬起桑凝的下巴,笑着问道:“姑娘可是桑家香铺的?”

    原来,尽管穿着下人的衣服,桑凝便被苏明修给认了出来。

    这个姑娘,给他莫名的熟悉感,可却不可能是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

    郡主毒蛇般的眼神射在桑凝身上:“你要她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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