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疫病在悄然扩大，是桑凝从发现铺子里的伙计身体不适开始的。

    太子殿下将那么大一笔香事生意招揽给她后，路槐只用了短短三天的时间，便从朱雀轴西的城区召到了几十名伙计。

    这些人是近几日突然开始发热的，一旦头痛得无法研磨香药材料了，就开始不断呕吐腹泻，甚至有人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最后因脱水不支而倒下。

    桑凝连忙把伙计病人送到了对面父亲的药铺，却见父亲这儿的病人也比往日更多了。

    “爹，从上个月开始，好像城里人的病状都很相似，但我看着却又不像是肺疾？”

    桑凝仔细看着桑大夫给一位病人看诊完，轻声在耳旁问道。

    桑大夫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根据我了解的，每年寒潮降临，京城内肺疾病人总会增多，但今年的确奇怪地很，倒下的病患比往年的更多了，但脉象来看症结不在肺，却是在心肝肾脏处。找不到病的根源，我也只能保守些开方子，有些病得重的，现在都下不来床，无法进食，只怕剩不了几天的日子了。”

    桑大夫最近因为收治的病人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桑凝只要结束了香铺的生意，一到晚上就会来帮桑大夫的忙。

    香铺生意，暂时还有路槐帮着盯梢。

    太医署的人已经在京城的各个布防处和人流点进行查探，却苦于始终未曾发现可疑的传染源头。

    水源是第一个受到怀疑的，然而送去太医署验过后，并无问题。

    这病也来的奇怪，坊间已经偷偷称之为“贫穷病”，因为染病严重的多是朱雀以西的城区，而东街多为王公贵族所在，竟然染病的很少。

    自从太子殿下将半条朱雀街的生意转交到她手中，桑凝每隔一个街区便盘下一家店铺，保证桑香的产业能覆盖住半个京城。

    这事怪就怪在此处。

    通常此病是一家人一并感染，桑凝铺子里的伙计大多都是城西出身，他们病倒了，然而同样住城西的她和爹却没有一点事。

    传染起来的范围也颇为迅速，从朱雀西南的居民住宅聚集区，已经蔓延到了大半个西街区了。

    桑凝最近早早便结束了香铺生意，每日一闲下来，便开始琢磨着这疫病的源头。

    伙计这时送来了最近几日铺子的汇总账本。

    桑凝一边翻看着，一边在心里想着其他事。

    厚厚的账册，这才不到半个月，桑凝的财产便源源不断进账了。十个铺子的日进账几乎从未少于五百两，正常一个月下来能赚到一万五千两，按照和路槐的约定，能拿至少五千两银子。

    只不过此次，路槐却能拿到一万两。

    因为桑凝进账了有三万两之多。

    因为京城中突发疫病，如今朱雀西边家家户户都在焚香祈福，为家人祛除瘟疫。

    桑凝皱眉，叹了口气，她是想迅速赚钱，可这样的局面，却并非她想看到的。

    路槐揶揄了她一下，你又不是前街那个棺材铺老板，不至于这副表情。

    所以路槐拿到银钱，高兴得不行。

    果然没心没肝的人过得最快活，可是路槐却偏偏爱钱，所以现在他也过得不快活了。

    按理说路槐拿着这么多银钱，完全可以在京中置业大宅子，买不少侍从过上清闲富贵日子了，但他人虽看上去那么贪财，却很奇妙地从未对京城的宅子有过任何心动。

    如今大部分时候，路槐都赖在桑大夫的药店里吃嗟来之食。

    偶尔又会回那郊外破屋，对着那个破破烂烂的石头神像，和很久未见的小老鼠，蟑螂们共眠几晚，聊聊天，叙叙旧，倾诉自己最近来钱太快，他已经不知道该藏哪里的苦恼，想像蟑兄鼠弟们讨教一些储藏经验。

    桑凝见他隔上几日便将那些银子换成了黄金，又给藏到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桑凝啧啧了两声，一点也听不出来称赞的语气：“财不外露，需要时取用，路大侠这是聪明人之举。”

    “不过你若不想用，还回来给我也是可以的。我替你花掉，这样你也省去了烦恼。”

    路槐哼了一声，“想得美。”

    又用胳膊肘故意碰了碰她：“怎么你生意进行得这么顺利呢？那些家伙竟然没有为难你？”

    桑凝眼波流转，嘴角的笑意如凉风从路槐身上拂过，让人丝丝觉冷。

    朱雀街其他几家香铺早就看桑凝不顺眼了，往日关系微妙紧张的竞争对手，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四家香铺反倒是联手起来，当然会想尽办法从货源和客源上抢截断桑香的生意。

    反正太子殿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她们以为品香楼楼主任清风会是最为抵制桑香之人，但很奇怪的是，品香楼似乎没有半分影响，尽管失去了一半商业江山，如此利益相关任清风也对此事丝毫不提，一切如同往常。

    但桑凝也丝毫没有等着，任由人宰割。

    这段时间，路槐在帮桑凝四处游走，她便按着那百官册上的名字，一个个地根据每个人的喜好，亲自上门拜访。

    每当从人府邸出来，她都会多收获两样东西，一来是打通了所有的商道上的官吏，另一则，便是顺道还收集到了每个官员的把柄。

    桑凝拿着那比百官册更厚的一本百官赂记录，露出轻松又讽刺的笑容来。

    要想拿捏住这些人把柄倒是也不难。

    那些想要得到钱财美人的，便暗中造就一些刻意制造的邂逅和谢礼，去满足他们；有些大人们底下的吏员，想为自家亲戚谋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她便在上门拜访时，顺道也满足了这些人。

    有时看着是她有求于人之事，却也终人所托让桑凝成了施恩之人，这其中一部分人，入了高官府邸，便无意识地成了她的眼线。

    无论什么样来往的交易，总有证据在她手里。

    她再用这些证据，去拜访这些官的死对头府邸时，又总能换来另一些让人惊愕的辛秘八卦。

    如此一来，管理商道上的官吏，用不了多久就被她搅得一团浑浊，而真正独善其身的清流，却也在暗自记了下来。

    这些人是到了那个最关键的时候，能让她委以信任大事的人。

    专注地翻了许久才翻到了底，而到那个册子的最底端的名字，苏明修。

    桑凝眼眸微妙波动，好似春天的雪融化在青草间，带着冰冷的青葱芬芳。

    终有一日，还是会面对他的。

    也不知，那时明月是否依旧能照着她。

    此时，门口有伙计来通报。

    “桑老板！有衙门的人来了。”

    原来是东宫太子的随身侍从，特地来告知她，最新一批入京的药材已经到皇城药藏局了，这几日会按照太子殿下吩咐，每种药材均取一些依次给她送来。

    “这是先行已登入册的新材品类，还请桑姑娘过目。”

    “辛苦大人了。请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来人穿着药藏局制衣，将册子递出，对桑凝毕恭毕敬：“姑娘请了。”

    桑凝接过那册子，目光飞速地在各类药材介绍上穿梭。

    她看得过于认真，以至于路槐凑到面前也未曾分心丝毫，更不曾理会。

    “每次一看你研究这东西就目中全然无人了，哎，真是不可爱。”

    路槐自觉无趣地找了一颗高点的树枝，躺了上去，一边晒太阳，一边念数落着桑凝近日来的连连不是。

    桑凝却完全将他当空气，头也没抬：“你若闲得发慌，可以帮我把下个月需要的香材一并处理了。”

    “哼。我就不信除了香药，没有其他你感兴趣的事情了。”

    桑凝摇头，目前还真没有。

    路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丫头，苏明修那小子的事情你也不感兴趣？”

    “御史大人的名讳，你还是少挂嘴边的好。别说我没劝你。”

    路槐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着：“你那柔弱娇作的冷郎君，上次被你刺激得半死不活的，太医院花了好大心思给他治好了，但是呢，”

    “这小子现在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病还没大好，就在全京城大范围地监察贪墨枉法的官员们，现在没日没夜地处理文书，弹劾呢。”

    桑凝“哦”了一声，仿佛和自己无关。

    路槐见她没反应，继续自顾自地开口：“我听说最近连皇帝都不大愿意见他，甚至佯装病了休息几日，让太子来处理。”

    “那太子的人已经在苏明修手里折了好几个了，估计太子对苏明修定有不少怨恨。”

    “我跟你说，你现在明面上呢，在京城所有人眼里，可算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所以最近你要贿赂哪位大人，自求多福，可别刚好撞在这铁面包公苏明修的笔杆子上了，到时候我可不想易容成刑部的人去天牢探望你。”

    路槐偷偷打量着她的表情，桑凝却依旧没啥表情，只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新药材品类资料。

    路槐实在憋不住了，凑到她跟前，大声叫了起来：“桑凝，苏明修死了！”

    “无聊。”

    桑凝头都没抬。

    路槐将书抽走，沾了几滴口水在眼角，声色俱情地高兴道：“我认真的，苏明修其实昨天就病死了！”

    桑凝：“……”

    “苏明修死得太早了！唉，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御史啊，一个小小的疫病就过不去了。”

    “桑凝见过苏大人。”

    路槐惊愕地看着桑凝终于有了反应，可她却不知为何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自己恭敬低身行了个礼。

    诡异，古怪，还有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路槐感觉身后站了个人影，石化的身子缓缓转过脸去，空气凝滞着低沉黑压压的致死量气压——

    苏明修正手立在他的身后，苍白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