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对我们药柜也不熟啊……”
小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然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苏明修竟然真的完全没有闲着，十分配合，且异常安静地在旁边，小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哎呀，不是这个，哥哥你怎么这么笨！拿错啦！你还是到一旁休息吧。”
苏明修：“……”
一炷香之后……
“苏大人，茯苓拿点过来！”
“苏大人，没有白芷了，再去帮我抓一些来！”
“苏大人，没有热水了！”
“苏大人……”
苏明修在小景的指挥下跑来跑去，除了最开始拿错了两样东西，之后药方和药材柜子，他竟然过目不忘，一眼就记住了。
小景禁不住感叹起来：“苏大人，你的记性也太好了吧！我如果有你这么好这么聪明的脑子，也不会常被姐姐骂了。”
桑大夫一脸乐呵地看着苏明修和小景，虽然苏明修一直在小景身旁忙活，然而他的视线，却一直跟着桑凝转悠，多久没有见过年轻人这么热灼的眼神了？
让他自己那张疲惫的老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笑意，想起了遥远的青春：“这些孩子……”
*
一晚上过去，桑凝忙碌的模样一直映照在苏明细的眼中。
这晚的桑凝，总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街头救下那个小孩时的奋不顾身。
和她一心一意在各大京贵府邸转圜，那敛财贪婪的模样……
“到底哪个才是你呢？”
苏明修的眼神禁不住变得十分迷离。
这个女子，和故去的青梅竹马江岁宴是那么相似，但是又那么地不一样。
“给。”
桑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过来了一杯热茶。
“御史大人，看了一晚上了，感觉如何？”
“……”
“辛苦你们了。”
桑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苏明修看着她还在揉着腰，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憋了半天，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桑姑娘，你的腰……”
桑凝冷哼一声：“还不是拜你所赐。”
苏明修：“抱歉……”
桑凝：“咦？真是难得。”
苏明修：“……”
桑凝轻笑一声：“苏大人如果真觉得对不住我，不如把歉意换成一些实在点的，比如昨日苏大人就当没有来过我家香铺？”
苏明修立即黑了脸：“……”
桑凝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的，这么顽固。苏家人到底怎么教你的。”
苏明修眼里又冷了几分：“休得无理。”
“好好好，谁让您是大人，我是平民老百姓。以后每次看见您，我都给您磕三个头。”
“不是这个意思。”
桑凝看着医馆里终于开始井然有序的模样，轻声道：“这次的疫病，和以前的并不一样。”
苏明修看着她，漆黑眼眸微微抬起：“你有什么头绪？”
桑凝并未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方才照看已经熟睡的孩童身上：“现在不敢妄下推论，只是一些猜测，还需要去证实。”
苏明修低声：“需要我帮忙？”
桑凝笑了：“苏大人，不抓我了？”
苏明修：“……你的事以后再说。”
苏明修板着脸地看着她，轻咳再次强调自己：“我现在不追究你，非是纵然你知法犯法，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一切以民疫为重。若你能将功赎罪，日后我也会让大理寺那边按情量罚，大雍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藐视法理之人，望你谨记，铭记不要再……”
桑凝直捂着耳朵：“痛痛痛……求您还是别说话了，尽说些没人爱听的。”
“苏大人，你的生活一定很无趣。”
说完，桑凝起身就走开了。
留下苏明修郁闷又自我怀疑地坐在那思索，自言自语道：“我什么都没说错啊……”
*
桑凝去药房拿了些护心养神的药回来给桑大叔，却看见桑大夫看着她一脸古怪的姨母笑。
桑凝不解：“爹，您看着我笑干什么？”
桑大夫打量了一下她，笑着说道：“爹只是在想啊，你看你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要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眼看咱到京城这么久了，生意也盘了下来，差不多能自立了，丫头可有看中谁家的公子哥没有？”
桑凝脸上直冒黑线，不知他为何今日会突然提起这种事来，故意转移话题道：“我还腰痛着，您给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嘿，我都听路槐说了，是为了那位公子吧？长得挺俊，人也踏实，虽然看着身子比较弱，大概是哪家的大户公子，体质弱些倒是也正常，让我们医馆长期调理一下，说不定就能养好了……”
桑凝面上一红，忍不住啐了父亲一口：“爹，您想到哪里去了！”
桑大夫却笑得花枝招展的，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许多。
“嘿，丫头！若有看中的人，千万别害羞，咱们北境人没有那么多小心思眼，不好意思的话爹亲自替你去说亲事。”
“只不过不知道对方家世如何……”
桑凝无奈地看着养父，但是神情却有些许恍惚。
父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这是自从养母过世之后，便再也难见的笑容了。
桑凝无奈摇头：“爹，女儿哪有心思去想那种事。把香药铺子经营好，让您和小景日后无忧愁这才是正经事。”
嘴上如此说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愧疚起来。
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还要面对一些未知的危险。
桑大叔悄悄在桑凝耳旁说道：“你们……真的没有？”
“我看方才那个苏公子的眼睛都长你身上了！不过听你们叫他大人，这公子家境应该不错吧？不知官位几品……”
“最好能有个六品，这样生活也过得去，对你也不会太苛刻。”
小景突然出现，嘻嘻一笑，插嘴说道：“爹，我知道苏大人！听姐姐说过他是御史。”
桑大叔有些不明白：“御史大人？这是几品？这官很大吗？”
路槐笑嘻嘻地插嘴：“人家三品大官，桑老爹，您快把桑凝嫁过去可就发达啦，咱们鸡犬都能升天！”
桑大叔一脸惊吓地站起来，“啊哟，三品啊！这也太高了，不行不行！”
“这样的人家，平常人的姑娘嫁过去是要受委屈的，不得行不得行！桑凝啊，爹劝你还是得趁早死了心，还有路槐，小景，你们也都打消这个念头！”
“什么锅配什么盖，咱们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才好。”
桑大夫满脸的遗憾坐下，叹了一口气，仿佛到嘴边的什么鸭子突然飞了：“这公子爷官太大了，还是放弃算了……”
桑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无语：“爹，我都说了不是了，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呢。”
桑大叔一脸“你不知好歹”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当然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把你嫁出去，能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可靠的人，最终都是靠自己。”
“你说的是不错，但总归爹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小景也会长大，娶妻生子。”
“总归，未来你得有个家人吧……”
桑凝一听到家人两个字，心中猛然刺痛。
刻意埋藏在心底，尘封了十年前江府的点点滴滴回忆，又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
眼前恍惚出现一座偌大豪华的宅邸，从房门跑出一个才梳到了一半双髻的小女孩，赤着脚丫，脸上笑容甜蜜得如同吃了糖，后边跟着华贵雍容的年轻妇人，手里还抓着小梳子，对小女孩笑着连连喊着：“小宴，小心一点，别跑那么快！你爹又不是马上就走了，你父女俩就这么着急着要见面呢！”
……
“小宴啊，来，爹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看看，喜欢吗？”
“小宴，娘亲亲手给你做的最爱吃的杏花粥，尝尝，是不是比上次的还好吃？”
“这丫头，又拿去给苏家那小子分享去了。”
“什么好东西都要拿给别人吃。这丫头真是，我看女儿就是像你，对外人一点心眼都没有。”
“小宴这大大方方的性子，不是挺好吗？”
“迟早有天你们父女俩都要吃亏！幸亏有我在，不然有天连家都拱手送人也不在乎。”
“夫人，瞧你，你这说得是哪里话了。”
……
一幕幕，一景景，如雨滴扣在心里，点点湿，声声碎。
“阿凝，怎么发呆了？”
桑大叔见桑凝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地问道：“该不会受到打击了吧？爹不是说咱们不配的意思，是那苏公子他……”
桑凝揉了揉眉头：“我没事，就是今天实在有些累了。”
桑大夫一脸焦急：“唉哟！你不早说，快拿着这个，你自己快喝了。”
连忙将方才驱疲劳的汤药给桑凝端过去，桑凝摇摇头：“灶台上还有，我自己再去倒些来。”
桑大夫看着桑凝起身而去的背影，不禁有些许担忧。
*
翌日。
街道外头一片嘈杂声，官兵挨家挨户清理病死之人的床褥器具，家里的东西一并查抄给拿去烧了。
听说是太医署下达的指令，叫人不许靠近病人的床榻，饮食器具一律开水浇灌分开使用，死者尸棺封严实，勿要使人靠近。
至于他们生前所用过的衣服、房里用的东西一律集中焚烧。
因为皇上十分害怕这次疫病会重蹈百年前那次惊天瘟疫的覆辙。
那次，几乎让整个大雍险些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