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船

    苏明修不去看她,低声:“总比你去贿赂好。”

    桑凝的眼睛笑得如月牙儿般明媚,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似是不懂:“苏大人怎么说得那么难听,不过就是请认识的朋友吃一顿饭而已,这叫人情往来。”

    苏明修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浓郁得好似要将桑凝吸入进去,声音又变得极寒:“哦?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官府的朋友?明明是素未谋面之人,却见面送一箱子金,一箱子银。桑姑娘,什么人情来往,要如此礼重情义轻?”

    桑凝轻咳了一声,伸出手指到眼前,依次掰扯着给他数数:“这是……生辰礼啦,状元酒啦、婚宴礼啦,满月酒啦,红事、白事……咳!所有的人情一次性送了。我这叫不拘小节,应当是礼重,但情义更重。”

    苏明修凝视着她半天,将她看得有些发毛了。

    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彼此炙热的鼻息都喷在脖颈肌肤间,能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桑凝忽然觉得浑身燥热。

    就连苏明修那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灼热,两人对视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肆无忌惮地将世间一切都焚烧殆尽。

    但苏明修的眸子燃冰并未融化半分,反而如锐利的刀刃,直勾勾看着她,要将她每一寸都看透。

    良久,苏明修才说道:“若你是为了查出疫病源头,有什么想法,需要什么,只要不违反大雍律法,不谋财害命,不伤天害理,我可以在我职权范围之内帮到你。”

    桑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睛满是怀疑:“苏大人,这是转性子了?”

    对方冷然拂袖:“为国为民而已。”

    桑凝笑着望着他半晌。

    苏明修冷冷低头,看着她:“说吧,你要什么。”

    既然他这尊大佛亲自开口了,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便也不跟他客套了,桑凝直截了当爽快万分地说道:

    “既然苏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需要大雍全国近几十年来的雨水档案,历年粮仓漕运情况,以及京城粮仓清理库存时的贩卖记录,越详细越好。”

    苏明修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清隽眉眼也因忖度深思而排成凝重的曲线。

    桑凝等待着答案,明澈的眼睛抬起:“对苏大人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跟我走。”苏明修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话语,便转身走了。

    桑凝欣然跟着他的步伐,前边的人却突然止步,桑凝比苏明修矮了一个头,于是直接撞上了苏明修的背。

    正想要抱怨,却见他转过头来,水墨般眉静静横卧着,低眉看她:

    “还有,以后也都不许再用金钱去……讨好朝廷官员了。”

    桑凝不以为意,拿着手中的金子晃了晃:“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是挺好使的么!”

    苏明修这次竟然没有直接朝着她生气,眉梢垂下,长睫微动,似有忧愁之色“你这叫行贿,会害了他们的!而且,到头来也会害了你自己。

    桑凝有些惊讶,明澈双眼似泉水:“苏大人,原来你是在担心我?”

    苏明修身子突然变得僵硬,冷冷拂袖:“君子坦荡荡,行事就该光明磊落。”

    桑凝笑了:“君子也没法让鬼推车,但钱可以。”

    “胡闹,你这是冥顽不灵!”

    “明明是你油盐不进,不知变通……君子论心不论迹,再说那灵台丞大人家有重病的家人,正缺钱呢,我正好还帮了他。”

    “君子论心也论迹,若有一日他被人以此理由弹劾,失去了仕途也违背了做官初心,你岂非害了他。”

    “除了御史大人你,我想不到谁会这么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你!简直无可救药。”

    苏明修又被气着了,转过身不再理她,脚下的步子仿佛生了风,走得十分疾速。

    桑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愤然离开的模样,心情竟然变得不错了起来:“这傻呆子,有时候急起来了倒是有几分可爱。不然一天到晚总板着脸,打小就跟个老头似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走?”苏明修头也没回,声音却从前方传来。

    桑凝看着他的俊逸的背影,无奈地道;“大人都没问我们要去哪里。”

    苏明修皱眉,冷冷回头;“去哪儿。”

    桑凝笑了:“那么,得要劳烦大人陪同我一起出远门一趟了。”

    苏明修:“……”

    桑凝指着城外水路方向:“去江淮县,漕运粮仓。”

    只见她眼波流转,盈盈一笑:“只怕这一趟有些风险,大人你怕吗?”

    苏明修皱眉:“监察御史巡查,该怕的另有其人。”

    桑凝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苏大人,铁面修罗。”

    苏明修冷冷:“走了。”

    *

    江淮河上。

    船在河面上平稳行驶着,桨橹声击起白色水花急堆如雪,已经越过群山,江面越来越平阔,涛声浩荡,就连江风都带着厚重的水汽,模糊了水天极目的山影轮廓。

    而渡船两旁,能看到繁忙的漕运船只江淮河上来回穿梭,忙碌不已。

    桑凝站在船头,看着运货船来船往,回想起京城冬至疫病以来所有的事情,觉得蹊跷不已。

    苏明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觉得这疫症不寻常?”

    桑凝点头:“我看店里伙计们的症状,其实在这疫病之前就已经有了,那时候他们当中还只是拉肚子频繁,或是偶尔请假在家休养,还并未到如此伤肝腹泻不止的地步。我看他们与其说是疫病,还不如说像是长期以来造成的慢性食物中毒,只不过冬至这小半个月期间,不知为何突然症状就加重了。”

    苏明修皱眉:“食物中毒?”

    “可是这么大范围的发病怎么会是食物中——”苏明修猛然回头看她:“你是说,粮仓可能出了问题?”

    桑凝想起了什么事情,思忖道:“发病的人集中在朱雀西,东边却鲜少有人得,而且这个病目前看来是没有传染性的,有一点很重要是全家人都会得。那很可能是在入口的东西上出了问题,太医署的人已经查过水源,并未发现异常之处。而剩下的便是大米了。”

    “京城的大米查过了吗?”

    苏明修凝眉,摇头:“皇上怕百年前的疫病重现,所以太医署下达命令,患了疫病的百姓家的东西查抄后就得拿去烧了。”

    桑凝叹了一口气,看着来往的运船,认真道:

    “果然如此。所以才要过来亲自查证了。”

    *

    桑凝和苏明修一下渡口,苏明修便脸色苍白地走到路旁扶着大树,只觉得头晕目眩,突然呕吐起来。

    桑凝:“……”

    “苏大人,辛苦了。”

    素手递过来一只手帕,苏明修伸手接下。

    然后,十分别扭地转过头。

    他不想让桑凝看到自己如此难堪的模样。

    桑凝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眉头已经完全蹙在一起,本就很孱弱的身子,在方才江风一吹,船只晃荡下更加摇摇欲坠,似玉山之将崩了。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伸出,抚在苏明修的背上柔和地拍着,似曾相识的安抚触感,恍若心底深处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盒匣被突然打开。

    苏明修拿着手帕恍惚了,少年时每次咳急了,便也有这样一只让他无比心安的小手,会轻柔地抚拍着他的背……直到他缓过气来,江岁宴会露出甜美天真的笑来,再来取笑一番她的明修哥哥怎么身子还不如她一个小女孩强壮,要他跟着她去多偷跑出门,去城郊的后山爬爬锻炼一下。

    记忆中甜美的笑脸和眼前的素淡的微笑重叠,桑凝的面容开始清晰起来。

    “苏大人,你没事吧?”桑凝关切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取笑他的意味。

    苏明修轻轻咳了一声:“我无碍。只是很少出门乘船不熟水路,有些晕船罢了。桑姑娘见笑了。”

    桑凝:“……”

    “不舒服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苏大人就是平日里太逞强了,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自觉,自己的身子第一重要,接下来的时间,苏大人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随时和我说。”

    桑凝一边说着,手有节奏在他背上几处穴位游走,不一会,苏明修的气色看上去果然好了很多。

    苏明修有些怔然地看着她,桑凝的面容秀丽而端庄,素雅的两鬓自然垂落着几根青丝,将脸衬托得格外清秀。

    她的眼睛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星,而刚才认真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江岁宴既像,又不像。

    江岁宴更多的时候都是调皮爱捉弄人的,而在为他寻药这点上却相当执着。

    自从眼前的这名女子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后,苏明修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来。

    他还在发怔,桑凝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这个你拿着。”

    苏明修看着她的手上,是一只香囊。

    “保平安的。”

    桑凝随口说道。

    “多谢。”

    苏明修接下她递过来的香囊,解开上衣盘扣,将它贴着里边的深衣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又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胸口按了按。

    胸口溢出一股莫名的酸胀……

    他清俊白皙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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