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

    “大家冷静,听我说两句。”

    后边的伙计们见老板终于出来了,沸沸扬扬的辱骂声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但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斥着敌意。

    和不善罢甘休的怒气。

    桑凝面色严肃,带着十分的歉意,深深弯腰,鞠躬道歉:

    “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拖欠大家伙们的工钱,我感到十分抱歉!城中疫病时我们遇到了一些困难,对工钱之事账房没有及时跟进,还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我承诺大家,下个月一定连本带偿三倍奉还,将工钱发与大家。”

    “这……”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动摇。

    “大家伙不要相信这无良黑心商!她这是在花言巧语哄骗大家!我听说她把钱都拿去高价非法收购药材去了,哪里还有钱分发给我们!大家伙千万不要相信她!”

    桑凝皱了一下眉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那人脸憋得通红:“若不是有人好心告诉我,我还真就以为我母亲关键节骨眼上没钱看病是命数如此,可都是你,都怪你!若不是你……”

    “你还想瞒着大家多久!”

    桑凝:“……”

    男子指着她的鼻子:“大家看吧,她无话可说了吧!”

    方才动摇的伙计如梦初醒,拿着棍子舞得更加激烈了:

    “要么今天就拿出钱来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然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把你们的铺子全砸了!”

    说着,抄起东西就开始动手。

    “咔嚓!”

    “啊——!”

    一声惨叫,那男子的手被路槐轻而易举地折起,近乎要骨折。

    “路槐,快住手!”桑凝神色铁青。

    路槐冰冷地笑:“来啊,上啊。你们不是很厉害吗,看谁敢动我家小师侄女一根汗毛,她每少一根头发,我就让你们多丢一根手指。”

    人群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喊声——

    “拼了!伙计们跟他们这些黑心商拼了!”

    一大群人蜂拥而上,抄着手里的家伙就开始砸墙扔东西。

    “哗啦啦”巨大的声音,铺子墙体应声而倒,灰尘落了桑凝和路槐一身。

    路槐既要护住桑凝,又要阻止这群人继续砸店。

    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空隙之间,突如其来的那男子抄起板砖,狠狠就往桑凝身上砸来。

    突然,闪过一个清隽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那东西砸在来人的脑门上,顿时见了殷红的鲜血。

    “苏大人!”

    桑凝惊呼出口,震颤地看着苏明修一只手苦苦撑着门檐,另一只手死死护着她。

    “你怎么样?”

    桑凝慌神地伸出手,要去看他脑袋上的伤口,眼角氤氲出红色,声音都有一些颤抖:

    “苏明修,你是傻子吗?”

    “你怎么不躲开!”

    苏明修苦笑一声,低声说:“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你有事!”桑凝急切:“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桑凝喊来了小景,扶着苏明修在一旁坐下,神色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颈部脉搏,仔细检查了眼口鼻五官,取来药草敷在后脑伤口上止血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苏明修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发丝垂在耳鬓边,低声问道:“你又为什么不躲?就这样干站着,挨他们的打?”

    桑凝转过身继续给他包扎伤口:“现在不让他们发泄一下,难道真让他们无止尽在这蹲着砸完所有店?”

    “你的香铺店就这么重要?”

    “是。”

    苏明修静静看着她,明显是未听到她的真心。

    桑凝并未抬头,语气平淡:“况且……他们骂得也没错,让他们扔些些东西算不了什么,我会看着躲,至少缺不了胳膊少不了腿。”

    “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他们。”

    苏明修突然开口:“差多少钱?”

    桑凝愣住,停下手上包扎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我先帮你垫上。”

    外头还在闹哄哄,路槐是真生气了,一手抡起那人手里的棍子横在胸前,将这群人挡在外边:“你知道刚才自己砸伤的人是谁吗?朝廷三品命官,御史大人你也敢打!反了天了!再胡闹下去,你们是想连后半辈子都想赔进大牢里去?”

    那男子狐疑地看了看苏明修,冷冷道:“少骗人了。堂堂三品大官,怎么会出行没有官舆轿子!少狐假虎威还装蒜!”

    “就是!就是!别以为多来一个人就能把我们怎样,今日必须把事给解决了!?”

    “我说过,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们交代。但是出手打人并不是解决办法。”桑凝皱眉走了出来,转头看着那男子说道:“这位大哥的母亲,我也很抱歉。我也希望能对你们有所补偿。”

    “人都死了,还能补偿些什么!你能让我母亲起死回生,我就原谅你!”

    “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路槐愤懑。

    “反正今日我就跟你们在这耗上了!这黑心商说大伙的工钱还要拖欠一个月,你们谁还敢相信她?”

    “不能信了!”“说得对,我被他们这种当老板的骗过好几次了,这次说什么也不信了!”

    人群又开始闹了起来。

    “我相信她!”

    声如洪钟,突然走进来一个男子,竟然是那日苏明修背着去桑大夫医馆里急救回来的人。

    “张大哥!你怎么……”那男子看着眼前人,竟然有几分惊诧。

    “你真是糊涂,那日我病重,若非这位苏大人,桑姑娘和她爹,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能站在你们面前。我相信他们,有什么事,你们都回去再说。”

    他身后跟着一位穿麻戴孝的女子,怀中还抱着懵懂的孩童,也冲到了男子面前,凄风苦雨地拉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

    “夫君,回去吧。先安置好母亲,让她入土为安,以后的日子,我们再从长计议。你这样闹着,日后也不知京城里,谁还敢雇佣咱……”

    这位大哥原是男子远房亲戚,在一众香铺伙计中都颇有声望和地位,因为很多困苦的伙计是他介绍来的,所以对此人众人自然是多了情分和敬意,今日下午上工听闻香铺此事,连忙去伙计家里,果然不见伙计的人影,只看见他妻子和孩子无助地在家里哭泣。

    “还有你也是,凡事是不是先跟家里媳妇商量一下?自己总是这么胡乱冲动意气用事,万一今日你碰上的,不是桑姑娘,真进去了你叫你媳妇咋办?叫你儿子咋办?”

    那张伙计皱着眉头,教育起眼前的小弟来。

    伙计们看着张大哥都站在桑凝这头,又开始犹豫起来。

    “张大哥,我向来敬重你。但这是我的家事,你别插手。至于我媳妇,回家后自会补偿她。但今日我一定要跟香铺老板讨要公道!除非我老娘活过来,否则她别想好过!”

    桑凝看着他妻子满是茧子的手,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这位大哥节哀。你家中还有妻儿需要你的照顾,只凭一腔情绪泄愤,并不能让你家困难境遇变得更好。这件事咱们可以再商量,怎样才能最帮到你们家里最大的难处。”

    “至于其他人,我方才承诺的三倍工钱也不是假的。”

    那男子指着自己母亲的棺材,眼圈又变红了,说道:“你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了,你说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如今我必须看到你给我娘磕头谢罪!不然今日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把我斩了我也要继续说下去!京城里像你这样的黑心商何其多,你们从未将我们看做人过!只不过是替你们赚钱的工具罢了!生死算什么,我们的喜怒悲痛算什么,几个臭钱就能打发得了吗!”

    那人说着气头上,嘴里不停哭喊着:“我的老娘啊!您老人家受苦了一辈子!儿不孝!”

    他妻子在一旁也哭得更加厉害了。

    身后的伙计们见他如此悲痛之色,亦不乏有人受其感染,感同身受地点头附和。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怎么能用几个钱让人封口。”

    “一定要道歉!”

    “就是,磕头道歉!”

    桑凝看着他的脸,转过头看向那棺材。

    无言沉默地走过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她轻轻跪地,朝着那棺材磕了几下。

    路槐眼里满是心疼和愤懑,要上前去阻止,却被身后苏明修给突然拉住了胳膊。

    “苏明修,你!”

    "……"

    苏明修沉默,摇了摇头。

    年轻的御史一袭锦衣长袍,羽睫轻颤,凝望着桑凝。

    她轻声叹息:“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我很遗憾这样见到您。拖欠大哥工钱一事,桑凝亦有难处,绝非故意为之。虽事出有因,但因果无法推脱。已经无法当面和您道歉,按年纪算,您是长辈,我只能嗑头与您,寄歉于仙。您有个孝顺的好儿子,为了您,他不畏强不惧富,心甘情愿为家人出头争口气。我亦受其骨气感动。如今您如今已登仙极乐,还望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您一家人平安顺和,相信这位大哥往后一定会照顾好家中,不负您所望。也望您佑他早日走出哀痛,放开胸怀,好好生活,祈念一家平安。”

    那男子也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愣住,完全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跪下磕头。

    桑凝起身,转过身对他道:“逝者已登仙界,生者也当节哀顺变。好好生活下去,爱身边的人,珍惜现在所有的,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吗?”

    “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凝,你又何必这样……”路槐实在有些为她不值,拳头紧握,低声:“你与她非亲非故,人上跪天地,下跪皇恩,在家跪父母,跪恩师,你缘何……”。

    苏明修沉默不语,深深看着桑凝,眼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和与敬意。

    “和失去之人的痛楚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屈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口。”桑凝淡声:“人膝下有没有黄金我不知道,但人心却比黄金还重要,而且真心难得,人情易冷。”

    那男子眼睛红肿,却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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