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凝再次郑重地给他道歉，“若大哥不计前嫌，还愿意在铺子里帮忙干活，下个月桑凝一定不负所望，会将欠你们的都诚心归还。”
“你们还想要怎么样？若大家伙不信，张哥给桑老板作保如何？若下个月大家拿不到钱，我第一个给大家谢罪，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让大家伙饿着。”
路槐也跟着附和：“你们好好想想，三倍工钱了，相当于一个季度的上工费，桑老板还承诺你们会另有补贴。”
一群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领头闹事的男子，见他也沉默着没有做声了，伙计们便点头应道：“既然张大哥都这样说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下个月，一定要拿到工钱和补偿。”
待众人渐渐散去后，桑凝对那替她说话的男子说道：“今日还得多谢你了，这位张大哥。”
“这是哪里的话，苏大人和桑姑娘乃我救命恩人，何必言谢。也请姑娘多加体谅，这些年轻人到处上工找生计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份稍微稳定些的，却又以为自己受骗了，心里不好受。但我是相信你们的。”
“我明白。要在这京城里生存下去，何其不容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下个月，桑凝说到做到，账房一定会按时发大家工钱和三倍补偿。”
“这样我就放心了。”事情结束了，张大哥送那对夫妻回了家。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桑凝喃喃道：
“我倒是羡慕他，还有拼尽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
身旁一个软甜的声音响起：“阿姐，别难过，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这样保护你。”
低头看着小景，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一笑。
声音呢喃：“是啊。我还有你和爹……”
“我也只有你们了。”
路槐见事情已经解决，却哼了哼：“你这苦口就夸下一堆承诺，回头咱们若是拿不出钱怎么办？”
他声音故意飚高：“刚才有人说帮忙垫付，我可听到了啊！嘻嘻，御史大人，可别赖账。”
桑凝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眼睛刀刃般剜着他，示意他闭嘴。
苏明修一直站在边上沉默着，眼眸在桑凝身上流转。
低声点头：“若你实在困难，我可以帮……”
“多谢苏大人，但我的事能自己解决，不必劳烦了。”
说完，转身撩开帘幕，看着一地狼藉叹气。
“你是在担心让太子知道是我帮你？”
低沉的声音，等待着回答。
路槐一脸看好戏地望着这两个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洗了一个甜瓜吃。
桑凝顿住了脚步，也不去看苏明修，“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苏大人既然没事了，就请先回吧。这里一片狼藉，今日无法招待您。”
说着，就要要回屋，却被苏明修突然一把拉住胳膊：“桑姑娘，何必事事逞强？还是说……”
“你真的打算要依靠太子的势力？”
桑凝被逼着抬起了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眸子。
静静燃烧着火焰，想起方才苏明修之举动，反而有些嗔怒：
“雀鸟攀枝而栖，是又怎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说到底，刚才究竟是谁在逞强？那么大一块砖头砸过来，你这身子骨能比我抗得住？苏明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有多虚弱了？”
苏明修苍白的脸没有血色，重重咳了咳：“我知道。”
“知道你还……”
“我就是下意识地，并没有想那么多。”
桑凝望着他那绷带缠绕着的脑袋，心中又不禁一软。
手伸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手腕，又探了探脉搏，皱着的眉头稍才微舒缓一点。
“还好没什么事了。”
“你可知道方才那块砖再偏离那么一指头，你今天只怕就走不出这个门。”
苏明修看着她急切的目光，失望的眼神又缓缓变得清亮：“你这是在担心我？”
“没有，我是怕担罪。”
桑凝别开脸，矢口否认。
路槐正在咬瓜果吃得欢，听到她这句，突然就“嗤”地笑出了声。
一脸戏谑看着她。
苏明修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交汇，心中自是怅惘。
“还有今天那事，不是我。”
“什么意思？”路槐咬着瓜，一脸不解。
苏明修似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开口：“在漕运粮仓案件之前，我的确是想去宫中弹劾你和太子私卖药藏局药物一事，但今天那人所说将药藏局之事透露给他的人，并非是我。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此事。”
他这是……跟她在解释吗？
路槐的神情变得更加精彩了。
桑凝却神色未有任何变化。
“苏大人，我知道不是你。”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被我们绑来，没有半分机会可以和其他人接触。而这之后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其中能知道此事的，无非还是太子那边的人。”
路槐有些惊讶：“你是说太子？”
桑凝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太子。此事对他而言没有半分好处。这事肯定是药藏局那边的人私下泄露出去的，这些人也不过是在那儿拿钱干活的，多花些银子，谁都能买通。只要顺着今日那大哥的口风探下去，自然能找到暗处的人了。”
路槐“啧啧”了两声：“桑凝，我看你现在是四面树敌啊。而且，你的敌人还都在暗处。”
桑凝冷哼一声：“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反之亦然。只要持烛台的人一动，谁人在明，谁人在暗，又能如何分说？”
苏明修清俊的眉眼微沉：“桑姑娘，这件事虽然我没有去上报朝廷弹劾太子。但这药藏局的事，我还是想听到你的解释。”
桑凝看着他，笑了：“苏大人现在倒是客气了不少。这会子不说要抓我，你想要我如何？”
苏明修低声说道；“这段日子的相处，我知道你不是唯利是图之人。能让你铤而走险做这件事，或许你有苦衷。如果你能信任我，或许早日说出，我亦能帮衬你几分，趁着一切尚且能挽回，我不希望你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路槐看着桑凝那张变得有些麻木的脸，咬着瓜笑道：“苏大人，放弃吧。这丫头很早以前就不想活了，你最好别劝她不要干什么，越有危险的事她越爱去，倒还不如直接送她一条白绫。看她不立刻吊死在你眼前，或者将你吊死后，再继续做这件事。”
苏明修皱着眉头，看着她道：“我就真的这么让你不可信任？”
桑凝沉默。
许久，方才轻声说道：“苏大人，既然你相信我，那就请你在这件事上再给我一些时间。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听到她如此说，苏明修紧绷的下颌线终于舒缓，眸子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好。我相信你。我等着，你亲口跟我说的那天。”
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许下一个无比珍重的约定。
*
苏明修离开后，路槐饶有兴味地看着桑凝，将她盯得有几分发毛。
“路槐，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嘻嘻。你们俩有进展！”路槐从座椅上跳下来，挑眉嬉笑。
“我看你是完全瞎了。”
“哎哟哟，你竟然也会脸红啊！我看那小子已经对你动心了，江岁宴，你完了！”
“别胡说八道。”桑凝皱眉。
“还有你也是，两个人明明都挺看上眼的嘛！你这么呛他，不让他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苏明修这傻小子说得不错，你的确是怕让太子知道吧，但却是怕给他这个御史惹上麻烦。啧啧。江岁宴，你完了！”
“再多说一句，今晚吃炖羊肉。”
“无耻！一言不合就拿金子做人……羊质！”
桑凝冷着脸回了铺子，路槐连忙追去：
“江岁宴，看不出啊！原来你在只有在苏大人那儿才有几分姑娘家的模样。我好歹也是你师叔，就不能对我多温柔一点吗？”
*
过了几日，桑凝通过那位张大哥去探口风，得知那日透露桑凝跟太子私下交易药材的事，是朱雀街那几家香铺做的。
这半年来，自从桑家香铺入驻京城以来，先是在斗香会上献残缺的长生香方轰动京城，又是在京四处笼络朝廷命官，甚至还让太子跟御史这两当朝出了名的对头同时佩戴桑香，这一时间让全京城的名流贵族都流行起桑氏香风。
这对朱雀街品香楼和其所领的四家老香铺联盟之利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他们四家香铺，早已暗中联合起来，决定针对桑家香，对他们进行商业霸凌，希望能将桑凝赶出京城香事生意场，让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药藏局一事，正是那兰若坊香铺之主宋幼青跟踪药藏局小厮所知道的。
苏幼青自幼便习香，鼻子在京城拥有绝对嗅觉，比任何人天生都灵敏，能闻出各种味道来。
观察了小半个月，原本以为能闻出桑凝在那香品中使用的宫廷供药，如此一来便能逮她一个私偷药藏局特制药的现行，治她一个违反宫廷礼制之大罪，让桑香从此退出京城香商业领域。
然而暗中察监了许久，桑氏香虽然每月都会推出创新香品，但她差人买回来，闻之无一不是常规香药材，只是都经过不同的加工方式改良，和改变了不同配比方组合而已，仅此便能产生天差地别的香效。
苏幼青这方才陷入疑惑，既然这桑凝每个月斥巨资通过太子来买通药藏局采购珍奇药材，却未曾用在那香铺推出的新香品上，那这人到底是为何又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事？而且还需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
苏幼青不愿再等下去了，随着兰若坊的生意一日一日地被她桑香铺分流，她决定铤而走险。
因为另一头牵扯到太子，她们断然不敢得罪太子，所以也暂时只敢小范围地先利用这件事，造成一些关键人的背叛。
正巧碰上桑凝账房疏忽漏了伙计工钱一事，便暗中让人聊天时煽动那些愤懑伙计的情绪，让他们对桑凝充满怨恨，从内部直接扰乱香铺的生产。
“这些人一定还会有后招，你打算怎么办？”
路槐拿着一根柳条逗着金子，转头问桑凝道。
“等咯。”桑凝答道。
“啧，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干嘛替老板瞎操心。”
桑凝淡淡一笑。
“阿姐！不好啦！不好啦！”
突然小景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阿姐，咱们每一家桑氏香铺的对面，都开了一家新的香铺！客人们都跑去对面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