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香

    阳春三月。

    莺飞草长,春和景明。

    大雍京城经过一冬的粮仓中毒病殁之灾,终于恢复往日繁华生气。

    近日有三件大事。

    一为大雍陛下寿辰,二为丹国使臣进京,三为北域再次战败。

    大雍北域内乱多年,南境也开始频繁冲突,陛下为了军备之需而焦头烂额,国库连年亏空,长达数十年的开支已然是巨大负担,而如今太子殿下虽然抄了不少京城官爵之家,然始终是杯水车薪,唯有和平战事,才是长久之计。

    而丹国此次进京为陛下进贡,贡品上不少珍奇原药材,是之前从未有在大雍境内发现过的香药。

    据闻其中便有让人能加强体质,战力猛增的珍贵名药。

    陛下自然对此物是十分好奇,要求鸿胪寺的人一定要好生接待来使,让徐尉做好准备,以一批御林军中护卫亲试此药。

    桑凝经过收买笼络来的人心打探过后,暗自在心中有了盘算。

    或许苏明修的寒病,还有得救。

    只是此前,她依旧需要进宫一趟,再见见那位徐尉大人。

    十五日,桑凝让小景收拾好了入宫司香的行当,路槐将她送至宫门口,便由管事小太监领着往司香局去了。

    徐尉已经在此久候。

    司香局临工部,庭院陈设皆是徐尉所好。为了常年晾晒香药,场地自然是十分宽敞。

    而今日在此习香之人,有数名宫廷小香官。

    皆为司香局中宫人。

    除此之外,却还有几名意料之中的“老熟人”。

    桑凝和徐尉打过招呼后,便落座在了香案之旁。

    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嗤笑声,桑凝循声望去,却见那日高傲不已的宋幼青。

    宋幼青连看都不想看到桑凝,对一旁的沁香铺姑娘说道:

    “哼。她还真有脸进宫来了。”

    果然是前些日子来寻事的那兰若坊的宋老板。

    其他几名朱雀街上的香师也都在。

    虽然此次是桑凝博得头筹,但那几位却是往年获胜者,早已归入了徐尉门下。

    如今也不减每月一次的宫廷司香事宜,运气若好,甚至能被选拔至陛下身边,贴身伺候天子。

    桑凝倒是不奇怪在这里会见到宋幼青,只当没听见。

    那宋幼青见桑凝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更加愤懑了,猛然站起来,扔掉手中的香匙:“太晦气了!我不学了!”

    转身就要走,却被任清风给拦了下来。

    任清风严肃着脸,对宋幼青摇了摇头,视线指向徐尉,这才让她有些畏惧地安生坐下。

    他紧靠在徐尉的左边,传闻品香楼楼主任清风乃徐尉关门弟子,果然如此。

    宋幼青有些不安地偷偷看了徐尉一眼,要知道这徐尉大人发起脾气来的样子,是任谁都害怕的。

    见徐尉的神情果然有几分不悦,心存几分惧怕。

    宋幼青不愿和桑凝共处一室,却也不想因此得罪宫廷大祭司香官,自己的师父徐尉大人。

    徐尉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对宋幼青严肃着脸,咳嗽了两声:“习香乃大雍宫廷重事,我不管你二人曾经有何过节,但这是宫廷,不是你们自己家里。既然来此学习,便得严格遵守宫廷礼仪,不得大声喧哗。明白了?”

    苏幼青极不情愿地敷衍“哦”了一声,又满不在乎地给桑凝回了歉礼,眼睛别向一旁,不去看她。

    任清风轻声说道:“诸位皆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香师,也是历年来在斗香大会上取得过头筹之人。宫廷内如今优秀香师尚为缺乏,还望诸位认真习香,有朝一日,能为我大雍香事再添奇才。香道,听香一事,嗅为重中之重,那今日要考的,便是大家的嗅觉。”

    徐尉点点头,示意任清风将手中已经调和好的香品给众人发了下去。

    那是装在精致的香囊之中无比奇异的香品,其中加入了各国不下三十种类的珍奇药材。

    大多数普通香师连其中一两味药材都从来没见过,更何况是直接闻出其味道和形状,底下的人听了,纷纷面露为难之色。

    这不是纯粹刁难她们吗?

    桑凝却知道这不是。

    因为真的有人能够做到。

    她看着徐尉那深沉的脸,回忆起父亲执意要收徐尉为徒的那个午后……

    那日,也是使臣进京的日子,江离得了不少宫廷赏赐的好药材,又在试图调制新的长生香。

    那徐尉能立马嗅出其中一味药和往日用的不同气味来。

    这让江离十分惊诧,也万分惊喜。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有这么灵敏的嗅觉,除了他的女儿江岁宴,没想到徐尉竟然也能有如此灵敏的嗅觉,是一个天生的香师。

    于是不管那徐尉愿不愿意,他都执意要教他习香。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人虽然有天生的嗅觉,可在司香一事上却十分怠慢,不以为意。从来不将那些药性牢牢记在心里,经常出错。

    让江离频频摇头,纵然有天赐之才,若无肯学之心,犹然如废。

    惩罚多次,依旧无济于事。

    当日还以为徐尉这一辈子都无法当一名合格的香师了,却没想到如今有朝一日,坐在这司香局最高位祭祀的,竟然是他。

    真是要感叹一声世事如云,变幻莫测。

    桑凝的思绪被徐尉的声音拉回到了香案上,任清风已经将那香药放置在了桌上。

    香片静静燃烧着,烟雾缭绕起来,让春光更明媚了三分。

    一旁的苏幼青高傲万分,这可是她最拿手的环节。

    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她宋幼青的嗅觉,除了徐尉外无人出其右者,便是师兄任清风,也败在她之下。

    更何况,其中诸多珍奇香,乃特制宫廷香,桑凝这种北域来的乡野丫头,无论如何也不该认识这些名贵的香药。

    宋幼青自觉胜券在握,脸上浮起高傲的笑意。

    瞥眼不屑地看了一眼皱眉认真闭眼嗅香的桑凝,悠然自得地一味一味地品着。

    “师父,幼青不才,但闻其中含有龙脑、麝香、玄参、甘松、丁香、陈藿、沉香……”

    宋幼青一口气便报上了二十来种药材名,徐尉大为欣慰,不断地点头称赞:“不错,不愧是兰若坊的传人,没有让人失望。”

    “其中的匀气散,有芳香透骨活血化瘀之用,另含有丹国珍奇的辟寒香、南海千步香,南境松香,西川枫香……”

    桑凝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宋幼青不悦,起身大声朝着她吼:“你这是什么神情?”

    任清风皱眉,低声:“师妹,勿要胡闹。”

    徐尉摆手,走了下来,来到桑凝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用淡漠的声音问道:“桑姑娘有何高见?”

    桑凝起身行礼,笑了笑:“苏幼青弄错了最关键的一味药材。”

    苏幼青怒目指着她:“怎么可能!你休要胡言乱语!”

    底下的小香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桑姑娘,你倒是说说,苏师妹哪里错了?”

    “香气里含有的是振灵香,不是西川的枫香。此两者气味相似,叶生得也相近,但药性不同如若闻方有异,会造成大错。”

    在场所有的小香官都面面相觑,看了看宋幼青,又看向徐尉,等着老师亲自揭开答案。

    连宋幼青也憋红了脸,十分愤怒地站起,面对徐尉说道:“师父,您说这到底是什么香?我不信这世上除了您,还有人的嗅觉能超过我!”

    然而徐尉的神情却瞬间变幻,身体如僵硬般立在原地。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阴沉着脸,拂袖回到座位。

    闭目许久。

    睁开眼睛,严肃地看着宋幼青,说道:“她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振灵香。和西川的枫香不同,香木呈黑色,味极轻,却悠远持久,药效能维持数日不散,能解数毒,让即死之人回光返照。”

    徐尉凝着深思道:“幼青天赋不错,但正因为这过人的天赋,所以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嗅觉,未想过会有出错的那一日。司香者,每一道药材有什么样的性质,当牢记于心。但是桑姑娘,我倒是有一事问问你。”

    宋幼青不服气,跺脚怒道:“我不信!这乃宫廷秘制,你又是如何认识的?”

    宋幼青忽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噢,还说你没有和药藏局私下买卖药物!我看这就是铁证,我若不是对此物不熟悉断然不会输给你这样的人,你若心中无鬼,何来对此物如此熟悉?”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桑凝身上。

    她却淡然起身,回说道:“苏姑娘,书中常有记载说,香味除了能闻,也还能看见,更能听见。”

    此话一出,座下又是一片哗然。

    任清风不解:“桑姑娘这是何意?”

    桑凝指着香案上燃烧着的香片说道:“你们看这烟的形状,再想想枫香燃烧时候的烟雾有成圆的时候吗?”

    底下人窃窃私语,皆摇头。

    桑凝又道:“加入了振灵香木的合香,中间空隙和枫木密度又不一样,香片燃烧时轻微火星苗子炸裂响时的频次也不一样。”

    任清风恍然,但是却面露难色:“可是此关考的却是嗅觉,桑姑娘靠着烟味形状和燃烧时的声音来辅佐以判断,只怕有失公允。”

    然而宋幼青却沉着脸:“师兄不必说了。我宋幼青又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输了就是输了。但是桑凝,我今日服你的是听香的本事,你的确值得我认真当做对手对待,但是我不服的是你身为香者的行为。别以为那些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就高枕无忧了!”

    徐尉脸色阴晴不定。

    底下的小香官们已经个个神色精彩纷呈,小声窃窃私语——

    “还从未有人能在听香辨材上能赢过苏幼青的,这桑凝究竟是什么人呐?”

    “听闻她还是从北域那边来的,怎么可能对南境香也如此熟悉?”

    “难道药藏局的事是真的?”

    徐尉不悦地将小香官们怒斥了一番:“认真调你们手中的香,其他的事,该是你们过问的?回头若未能在规定时间内交出我需要的东西,我拿你们是问!”

    “是!”小香官们立即噤若寒蝉。

    结束了一日的习香之后,徐尉将桑凝留了下来。

    “不知徐大人留我,可是有事?”

    徐尉起身,背对着桑凝,指着那宫墙里的高枝说道:“你瞧见那棵树了吗?它旁边的藤蔓都试图攀岩它,吸附它,汲取它的养分,来得到阳光的眷顾,可是最终呢?等待繁夏之时,这棵树便得被伐了。只因为夏鸣虫过于吵闹,会招惹到宫中的大人。”

    “徐大人,我不明白。”

    徐尉转过头来,神情凝重:“江岁宴,你不该来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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