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稻草堆上，身上还盖着一床红色薄被。

    大殿中央生起了两笼火，火上都煮着东西。

    空气中充满米粥的清香和中药的苦涩味道，镇上的于大夫和祝大夫正在一碗一碗地给大家分药。

    “牛三哥，你醒了？”平时老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郑七舔着脸堆着笑凑上来。

    “他们在喝什么药，快给我端一碗来。”牛三急切地吩咐到。

    郑七缩回脖子，快速地摇了摇头，说：“不不不，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牛三只当郑七是犯懒，于是自己起身准备去盛一碗。

    刚拿起汤勺，“啪！”一根细细的竹条抽到他的手背上，吓得牛三一激灵，手里的汤勺又掉回锅中。

    牛三怒不可遏，朝着竹条的主人大吼：“臭娘们！你找死！”

    竹条的主人也就是秦云开，微抬下巴丝毫不惧地说：“是你的吗你就喝？”

    “老子就是要喝，你管得着吗？！”说完牛三再次拿起碗想盛药，竹条再次精准袭来。

    牛三怒气已经被完全点燃，他本想喝完药再收拾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现下是再也忍不了了，将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挥手就想一拳往她脸上招呼。

    秦云开敏捷地后退两步，四个健壮的年轻男人迅速挡在她的身前，这些人虽然没有牛三那么强壮，但也都是孔武有力的青壮年，要是真打起来，牛三双拳难敌四手，必是讨不了半点好。

    于是他讪讪地收回拳头，但仍不甘示弱地问：“你们什么意思？！”

    秦云开在四人身后高声说：“服从管理，统一分配，有饭吃有药喝有被盖，否则一切免谈！”

    “凭什么？！”牛三气愤地问。

    秦云开指着角落里偷偷看戏的郑七：“你来给他说。”

    被点到的郑七点头哈腰地小跑到牛三身边，把他拉到自己的稻草铺上，说：“哥，别生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来给你说怎么回事。”

    于是郑七从牛三昏迷之后开始说起，把眼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听完，牛三眯起眼睛瞅着正在给于、祝二人打下手的秦云开，说：“这小娘们倒是有几分姿色，于大夫和祝大夫这对师徒定是被她魅惑了！”

    郑七弱弱地说：“不能吧，这祝大夫都多大年纪了。”

    牛三猥琐一笑，眼神里尽透淫邪奸佞，他说：“你懂什么？越是道貌岸然背地里越是肮脏不堪，就像那牛员外······”

    惊觉失言，牛三立马收住话头，一巴掌呼到郑七脸上，不悦地说：“去去去，别瞎打听！”

    郑七捂着脸委屈地走开，牛三盯着跳动的火苗上方冒着热气的两口锅，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头。

    这时，秦云开端着两个碗朝牛三走去，护卫们立马起身想跟着。秦云开摇摇头，说：“不用，他不敢。”

    牛三心中有火，但他确实不敢对秦云开如何，因为他怕死。

    只能恭敬地站起身，强迫自己扯出笑容，甚至特地弯下腰方便秦云开和他说话。

    “我再说一遍，服从管理，有粥有药有被。”秦云开淡淡地开口。

    “我服从！我听话！”牛三五指并拢指天发誓。

    见他如此，秦云开将手里的粥和药都递给了他。

    是夜，仙灵庙内一片寂静。

    “宝儿！宝儿！你快醒醒！醒醒！”带着哭腔的急切呼喊声吵醒众人。

    高台脚下，妇人抱着她的孩子，不停地朝着耳房呼喊，“于大夫！祝大夫！救命啊！”

    于阳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快速地给宝儿把了一下脉，又探他的额头。

    “这是高热引起的惊厥。”于阳一边说一边给宝儿施针，又从随身的药瓶里倒出两颗药丸喂进宝儿嘴里。

    一刻钟后宝儿才悠悠转醒，但唇色发白，满脸冷汗，虚弱地喊了声“娘”，又陷入昏睡。

    妇人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孩子，一手拽着于阳的袖口，哭着说：“于大夫，求求你，救救宝儿，我求求你了。”

    “岑大嫂，我一定会尽力救治宝儿的。但是现在他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得转移到单独的房间去。”于阳说。

    岑大嫂急道：“去哪里？他还那么小！”

    “宝儿已经染上了瘟疫，得和大家隔开，不然很容易传染给这里的每一个人。”于阳解释到。

    话刚落音，大殿内的其他人赶紧再次紧了紧面纱，有几个本来嫌面纱闷得慌偷偷摘下来的，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慌忙在黑暗里扒拉，荒唐又可笑。

    角落里的一个男人说：“赶紧送走，莫害了大家！”

    黑暗里不断有人在附和，但也有一两个女声说：“宝儿才三岁！送去单独隔离不就是去送死吗？！”

    “那谁叫他染上了呢！死了也是命定的！”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

    岑大嫂抱着孩子，环顾着四周，黑暗里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牛场镇就巴掌大，互相之间都熟悉得很，听声音也都能知道谁是谁。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到孩子稚嫩的脸庞上，睡着的孩子蹙眉，仿佛在梦中也十分的不安稳。

    于大夫伸出双臂想接过孩子，揽过宝儿肩膀时，茫然的岑嫂子双手松了力度，就在于大夫准备抱起宝儿时，她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抢过孩子，再次死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岑嫂子······”于大夫开口，但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岑嫂子抱着宝儿站了起来，朝于大夫轻轻地点头致谢，然后说道：“谢谢你于大夫，但我不可能让宝儿单独隔离，我陪他一起去！”

    见岑嫂子去意已决，于阳也不再多说什么，回答道：“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说：“宝儿怕苦，这糖给他吃。”

    “多谢！”

    漆黑的夜里，女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

    突然，她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悲咽但又坚定地说：“北落仙尊，我愿以我之命换宝儿康健，求仙尊成全！”

    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开。

    幽暗的角落里，秦云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又望着高台上的神像，心中哀叹，她只不过是一尊泥菩萨罢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又有三人发病被送走，厢房里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出仙灵庙大门时，殿内的人都看到了。

    初冬的风很冷，轻轻一吹，枯黄的树叶纷纷落下，有几片掉到白布上，跟着一起出了庙，消失在拐角。

    大殿内的气压低得可怕，没有人再闲聊说话，大家安静地喝着药，自觉戴好面纱，用石灰水和烈酒消毒。

    “干什么的？！不想死滚远一点！”庙外传来大声的呵斥。

    “让开！我妻子在里面，我要进去。”熟悉的声音传来，秦云开赶紧跑到大殿门口，果不其然，庙门口的正是池砚。

    池砚这时也看到了立在大殿门外的秦云开，他高喊：“云开！”

    随后池砚指着秦云开对守卫说：“那是我妻子，让开！”

    守卫问：“这里面都是染上瘟疫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池砚没理他，径直冲进去。

    池砚朝秦云开跑来的一瞬间，一直冷静自若的她，突然热泪盈眶，世界好似静止了，只有朝自己奔跑而来的男人，是那么的鲜活。

    很快，秦云开就被来人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很有力，肩膀很宽厚，心跳很剧烈。

    秦云开缓缓地回抱住他，轻声地问：“傻子，你怎么来了？”

    “我很担心你。”池砚把头埋在秦云开的肩膀，小声地说。

    秦云开牵着池砚的手，来到属于她和如意的稻草堆上，开玩笑地说到：“你看看，巴掌大的地方哪里容得下你。”

    池砚指着秦云开胸口，说：“只要这里容得下，我睡地板就可以。”

    “哎呀！”秦云开抖抖肩，说：“恶心死了。”

    如意笑嘻嘻地看戏感慨地说：“秦姐姐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秦云开红着脸放开池砚的手，别扭地转过身去。

    “池大哥，我爹怎么样？”如意又问。

    “马叔很好，见你们久不归家，昨晚我们连夜赶到牛场镇，听说了瘟疫的事，打听到你们被隔离在这里，马叔心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池砚说。

    “什么？”如意着急地问：“我爹怎么样了？”

    池砚道：“马叔没事，就是崴了脚，已经找大夫看过了，现在住在镇上你姨母家。”

    听到池砚这样说，如意才稍稍放下心来。

    池砚与秦云开并肩坐在稻草堆上，他环顾四周，突然，目光落在了高台上的神像身上，他吃惊地说：“是你？”

    秦云开回：“这里供奉的是北落仙尊。”

    “这些凡人居然对你如此不敬！”池砚气愤地说。

    秦云开牵过他的手，满怀愧意地说：“对不起，是我干的。”

    见池砚满眼疑惑，秦云开便把昨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池砚无奈地说：“你对凡人过于偏爱了。”

    “神仙不就是要救凡人吗？而且他们为北落仙尊塑身盖庙，每日香火供奉，对他们好不应该吗？”秦云开问。

    “塑身盖庙、香火供奉，对我们没有一点儿作用，只不过是凡人自己蒙骗自己罢了。”池砚回答。

    “不会增长功德、精进修为？”秦云开越发好奇。

    池砚回：“不会。功德需要自己攒，修为是要自己练。再说了，谁规定神仙必须要救凡人？”

    “啊？”秦云开更加不解。

    “从来没有规定神必救人？人和世间的万千生灵一样，不分高低贵贱孰优孰劣，所以人凭什么要站在受保护的位置？若说可怜，被他们吃掉的鸡鸭鱼，奴役的牛马羊，岂不是更可怜？”池砚说。

    “是啊，凡人愚蠢的以自我为中心，认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人转，其实如果没有人，说不定这世界反而会更好。”秦云开说。

    “万物皆有法则，神仙不会干预，更不会偏袒任何一个种族”池砚说。

    “既然如此，仙帝为何还要我惩恶扬善积攒善值？”秦云开问。

    “因为人心中的恶，若是不加以制止任其蔓延，便会发展出毁天灭地的能量，到时候，受害的不单单是凡人，三界内的所有生灵都会被毁灭。积攒善值实际上是在自救。”池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