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的太虚子愣了一下，与正在交手的顾离安对视一眼，两人相继停下手来。
“可有看清来了多少魔？”
太虚子衣袖轻扬，转瞬之间来到那名报信的弟子面前。
“来了，来了……”那人结结巴巴，许久，才吐出后两个字来，“一魔！”
一魔？
太虚子表情愕然。
「凌云阁」自门派创立以来，已有几千年的渊源，期间也不是没有过魔族闯入的事情发生，但像现在这样，单枪匹马只一魔闯进来的，确实是第一次！
“只一魔你们也挡不住？”
太虚子声音低沉，声调平平却是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的压迫感，轻飘飘的反问语气一出，那名弟子立马吓得跪倒在地。
“师尊，挡了，挡不住！”
报信弟子的声音有些抖，回想起山门外的动静，他还忍不住冷汗直流，若不是当时师兄让他先回来报信，恐怕自己此刻会身处何地，是死是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群废物！”
太虚子抬脚从跪地的弟子身旁跨过，面色沉重。
想他堂堂「凌云阁」乃仙门第一大家，如今竟然叫一魔闯入，还说什么拦不住！
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他「凌云阁」的面子往哪里放？
顾离安好歹还算是「凌云阁」的弟子，虽然他如今与太虚子对着干的做法无异于已经背叛师门，但当听见有魔族闯入时，他还是适时地停下了手，没再继续纠缠太虚子。
但魔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闯入「凌云阁」，又具体来了多少魔，却不是顾离安现在能关心得了的事情。
在太虚子转身与那名弟子问话时，顾离安不带一丝犹豫地直奔向悬崖边。
施宇霄整个人趴在地上，神情呆滞，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外边，手臂上的衣服满是血迹。
“她呢？”
顾离安望了一眼空荡荡，看不见底的深渊，低声问了一句。
施宇霄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不是你让她跳下去的吗？”
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顾离安却忽然松了一口气，心道：太好了！
至少在无妄海，她是安全的。
太虚子抵达崎桐的消息，顾离安知道得很晚，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对的法子。
后来在城门口时，太虚子对姜俏亲和的态度，让顾离安暂时松懈了片刻。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太虚子从宫中回来后，会立马召集所有「凌云阁」的弟子回黔山。
所以后来等在路阳院外的时候，顾离安的脑海里其实一闪而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强行将姜俏带离这里。
因为「凌云阁」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姜俏现在的身份是「凌云阁」的弟子，如若他把她带走，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到时候弄巧成拙，反倒是让太虚子注意到不对劲，就糟糕了！
于是，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顾离安眼睁睁看着离鸢，以同门小师妹姜俏的身份进入了「凌云阁」。
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让离鸢摆脱小师妹的这个身份，离师门远远的。
毕竟如若离鸢留在「凌云阁」，她灵蝶的身份，迟早都会被人发现。
退一万步讲，就算离鸢的灵蝶身份不会被人发现，但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师妹……
然而太虚子却压根没有给他这样做的机会，现在想来，恐怕师尊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路上与姜俏寸步不离，只怕也是为了亲自看守，不让她能有逃离的机会。
想到这儿，顾离安紧锁的眉头又皱了皱。
可既然师尊早就发现，为什么非得等到回了师门才揭穿？
而且倘若师尊当真只是觉得附在小师妹体内的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妖，那早在崎桐时他便可以直接出手拿下离鸢，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呢？
“大师兄，小师妹那么喜欢你，你为何要护着那个妖女？”
施宇霄突然出声，站起身时右手还是无力的垂着，注视着顾离安的眼神里满是困惑。
起初在师尊找到自己说到小师妹的事时，施宇霄满脑子想的都是，只要听从师尊的话，开启万罗阵，将那女妖从小师妹体内驱出，这件事，便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可如今万罗阵开了，那女妖却还是没能从小师妹的体内被驱出，不仅如此，自己还亲眼目睹了她带着小师妹的身子坠入崖底。
而那崖底，直通无妄海……
或许是没能保住小师妹的身子，施宇霄此刻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情莫名沮丧。
顾离安的视线从施宇霄的右手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他那张心如死灰的脸上，他神情一顿，没有说话。
蒋砚曾告诉他，在天道写下的剧本里，施宇霄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有的故事都是为了磨练他的成长，而他们，都只是他成长道路上的一块试金石。
而在故事的最后，名誉、权利，爱人，都是专属于他一人，用作对他这艰难一路的褒奖……
可看着这样的施宇霄，顾离安不禁有些疑虑，那些所谓的褒奖，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施宇霄想要的吗？
“往后便不要再叫我大师兄了。”答案到底是什么，顾离安自己也还在寻找，“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凌云阁」的弟子。”
顾离安说完，张开双手，脸上含着笑，欣然地也跳入了悬崖中。
*
这已经不是蒋砚第一次闯入「凌云阁」，但这样正面与太虚子交手，却着实是第一次。
太虚子方才与顾离安对峙，已经耗费太多灵力，眼下对上魔力渐增的蒋砚，自然是相当吃力。
可他不能退怯，他是「凌云阁」如今的掌门，几百上千的弟子都在他的身后，若是他退了，那整个「凌云阁」也就彻底完了！
“放弃吧！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蒋砚自然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远高过太虚子，而眼下他能想得到会在「凌云阁」内同太虚子动手的，恐怕也只有顾离安一人。
可若是连顾离安都出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小蝴蝶的身份被发现了？
前世种种的片段不断从蒋砚眼前闪过，时下他的小蝴蝶不仅受了伤，还被人发现了灵蝶身份……
光是想想，蒋砚的心就一下子揪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想来你就是蒋砚吧！”
发现姜俏身份后，太虚子便让施宇霄将他们这一路的经历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都同他说了一遍。
再加上蒋砚半魔的特殊身份，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他，要想对上身份，却也不难。
但此刻的蒋砚却顾不上与太虚子交谈。
“让开！”
他沉声道，周身黑雾弥漫，然后瞬息之间，天空黑云笼罩，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施宇霄于一片暗淡中走出，缓缓行至太虚子身旁，低声说了一句：“师尊，大师兄和小师妹都坠入崖底了。”
“什么！”太虚子惊讶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半侧着身子看着施宇霄反复确认道：“你方才说什么！”
“大师兄和小师妹都坠入崖底了。”
施宇霄低着头，再次重复道。
“不是让你抓住她吗！”
施宇霄带来的这个消息对于太虚子来说太过惊诧，以至于他都忘了去纠正施宇霄口中的那句小师妹。
“小师妹用银月环割伤了我的手，我抓不住她。”
施宇霄说话的声音很是沉闷，整个人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太虚子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厉声再次开口道：“那么多同门师兄弟都在，竟然还能让她掉下去……”
太虚子的话音还在继续，施宇霄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太虚子一脸不解，“师尊都不问问大师兄吗？”
太虚子神情稍显慌乱，停顿片刻后，沉下脸来，冷言道：“你大师兄可是为了护那妖女公然同我动手，事到如今，你还认他这个大师兄？”
施宇霄沉默着低下头，没有回答。
而两人之间的对话无疑验证了先前蒋砚心中猜想，趁着太虚子分神之际，蒋砚一溜烟飞进了净雷峰。
姜俏的院前，众弟子都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的血迹和打斗过后的残痕。
“她跳崖了。”
施宇霄竟不知何时也跟着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后，蒋砚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直到听到施宇霄再度开口，“放心吧，就我一个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你——”
蒋砚只觉得眼前的施宇霄熟悉又陌生，话音刚起，却又猛然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施宇霄是如何避开太虚子及众同门独自一人回来的，也不知道施宇霄是何时发现自己离开的，更不知道施宇霄现在同自己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信我？”施宇霄没有追问蒋砚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方才我同师尊说的话你不也听见了吗？如今她就在这崖底，在那无妄海中，”施宇霄看着蒋砚，步步紧逼，“你敢去吗？”
眼下的施宇霄实在是有些奇怪，蒋砚看着他，却始终没有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
施宇霄能想到的事情，太虚子不可能想不到。
相信用不了多久，太虚子便会反应过来，然后追到此处。
说到底，黔山到底是他们「凌云阁」的地盘，蒋砚寡不敌众，自是不能与他们长久纠缠。
“刀山火海，我皆可去得！”
话音刚落，蒋砚便消失在施宇霄的眼前，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施宇霄沉默着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主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