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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彩笔题桐叶

    程璐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桐安,总结道:“以赵衡的城府,就算他当下不明所以,回去后也定然把程珏的怪异想清楚了。世人感叹于赵衡的深情,我却知那份深情并不纯粹。国仇家恨,方璞不能承赵衡的爱;忌惮利用,程璐也不会信赵衡的爱。”

    程璐拨开桐安额前的碎发,道:“你说你羡慕我有这么多人爱,这话没错。可是桐安,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爱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桐安略加思索后道:“当初赵衡深陷危机,或许是有利用的成分在。可是如今世事迁移,赵衡对方璞的追忆与日俱增,该是真心悔悟的。”

    程璐微笑,道:“方璞一早就知道在赵衡心中权力地位是第一位的,爱于他而言是奢侈的东西,所以他是忌惮还是悔悟,对方璞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方璞不会执拗于此,程璐更不会。”

    桐安没再反驳,而是说:“嘉树哥呢?他和赵衡总是不同的吧。”

    “我不知道。他有太多事情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程璐颇为冷淡地说出这句话,又道,“我这些日子愈发不喜生前事了,也许很快我就会离开冥界。”

    “姐姐放下了吗?”

    程璐以沉默回复桐安的疑问,然后忽的笑了,道:“没准儿哪天我又跳去凡间,以一个新的故事掩盖这些旧的记忆。”

    桐安也笑了,道:“可是孟婆汤对姐姐没有用,等这一世走完,姐姐会拥有两世的记忆,痛苦并不会减少。”

    “所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程璐点点头,道,“我娘说神君继位是要去人间走十世的。每一世都要经历人间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一样都不能少。只有带着这十世的记忆,神君才能记得人的脆弱,才能更好地统治神界、庇佑人间。”

    “十世。”桐安感叹道,“神君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我只走了一世,已不想继续。”

    “以前有一位神君,在第一世遇见了一个女子,于是他去司命那里改了命途,让自己每一世都能遇见这个女子。”

    “后来呢?”

    “女子不爱他,反倒爱上了魔君。神君恢复十世的记忆后,不知道是不能接受,还是一定要夺回女子,于是挑起了神魔大战。”程璐顿了顿,道,“几百年前的事了。”

    “受万民之苦,以爱万民。”桐安总结道,“这位神君没学会爱万民,只学会爱一个人。”

    “未见得。”程璐否认道。

    “为什么?”

    “占有与爱,是不能划等号的。”

    桐安缓缓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

    “都死了。神君、魔君、那个女子,都死了。”程璐摇摇头,道,“神界和魔界一片荒芜。帝王之七情六欲,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十世之磨难也抵不过心中五阴炽盛。”

    桐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女子和魔君有一个女儿,神君有一个儿子。后来那两个孩子相爱了。”程璐总结道,“世间的因缘际会太过玄妙,我悟不透,只怕神君和魔君也悟不透。”

    “隔着血海深仇的相爱,一定有很多苦难。”桐安问道,“他们现在还好吗?”

    “先神君的儿子就是现在的神君,他从未立君后。”程璐思索着说,“不过他似乎和魔君的女儿有几个孩子。我愿意我相信他们很好。”

    桐安先是微笑,继而又问:“姐姐怎么突然提起几百年前的旧事?”

    “不知道。总觉得这些旧事和我有些关系,可是我想不起来。嘉树说我的记忆有失,但他不肯告诉我他知道什么,甚至不肯告诉我他为什么知道。”

    “姐姐。”桐安有些心疼地说。

    “不管他了。”程璐微笑道,“桐安,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冥界,你打算去哪里?留在茶楼,还是转世轮回?”

    “我不知道。”桐安想了想,也弯起嘴角,“但我想,我会再进轮回吧。”

    ——*——

    桐安的一生很短,她死的时候才是及笄的年纪。

    桐安是茶楼的第一位客人。三十年前桐安第一次走进茶楼时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袍,教程璐愣在当场。还是甘棠迎上去听桐安怯懦地讲述完她的一生,然后将桐安留在了茶楼。甚至连桐安这个名字都是甘棠取的。在那之前,桐安没有一个名字,家里人只是唤她——“妮子”。

    妮子生在一个贫穷而不幸福的家庭。

    妮子的母亲没有文化,凡事只知道依靠自己的丈夫,每日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是全力照顾这个家庭。妮子的父亲也没什么本事,高兴了就去地里锄两下,不高兴就把一切都推给妮子的母亲,自己在村里跟人喝酒吹牛。

    妮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哥哥。和他父亲一样,哥哥除了游手好闲,什么都不会。可是因为父母的重男轻女,哪怕这个哥哥动辄打骂妮子,父母也只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会催促妮子手脚麻利一些,把哥哥照顾好,哥哥也就不会对她动手。

    妮子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但自打她有记忆以来,父亲的手上总是拿着酒瓶。只要父亲喝得醉醺醺,她和母亲就逃不过一顿毒打。而她那个所谓的哥哥,见到父亲动手也不会拦阻,只会冷眼旁观。

    但幼时的妮子也并非只有苦难,她有一道阳光,一道名叫谢达的阳光。

    谢达和妮子是同村的,但是谢达家比妮子家还要困难。谢达的母亲在谢达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对谢达基本上是放养——谢达的父亲和妮子的父亲一样嗜酒如命,根本顾不上孩子。某种意义上说,谢达和妮子也算是同病相怜。

    妮子和谢达的相识很早,但他们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是谢达不主动,而是妮子太害羞。俞末齐初对于男女的开放是相对之前而言,而且仅是在盛京、杭州这些大城市;在农村,“男女授受不亲”依然是铁律。有环境的原因,妮子面对谢达,总是羞红脸、快步走开。

    妮子知道谢达在偷看她,但她不觉得谢达只是在偷看她。在妮子看来,谢达的眼睛总是在她们这些女孩子身上游走,谁知道他到底看的是哪个。在年幼的时光中,妮子从没有对谢达真正上心,但她还是记住了谢达,因为谢达笑起来很好看。

    村里的孩子是土里滚大的。村子里没有水井,村东头再往东走上两里地,才有一口。因为水少,村里人洗澡本就不勤,更不用说谢达这样爹不管娘不在的了。妮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毕竟是个小女孩,比谢达讲究些。

    大约是这么个原因,谢达看上去总是脏兮兮的:脸上是不知道哪里蹭的土,身上是不知道哪里滚的泥。但谢达的笑容总是很大很张扬,看见妮子的时候会露出几颗大白牙,让人只记得他的明媚,忽略掉脸上的泥巴。

    若说妮子没有真正对谢达上心也有些不公平,因为谢达是村里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尽管谢达对每个人都很好。谢达会注意到妮子脸上的伤,然后跑到村西边的山上给妮子挖草药;谢达会在妮子被她爹锁在屋里的时候,偷偷摘几朵花送到妮子窗下逗她开心;谢达也会在妮子生辰的时候,用草扎只小狗“汪汪”乱叫地逗妮子开心,只因妮子是属狗的。

    这么看来妮子心里该是装着谢达的,但她自己一直不愿意直视这一点。一直到妮子将满十五岁的那一年。

    妮子的哥哥喜欢邻村一个叫杏花的姑娘。妮子说不好杏花喜不喜欢哥哥,但妮子知道杏花的爹肯定不喜欢哥哥——杏花爹看不上妮子家,嫌她家穷。妮子她爹找媒人去说过亲,但杏花爹开出了一个妮子家根本付不起的聘礼,也不愿商量。妮子哥和杏花的事儿就只能一直拖着。

    有一天晚上,妮子睡觉的时候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惊醒后发现哥哥正站在自己床前。见妮子醒来,哥哥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开了。妮子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事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哥哥的行为也越来越过分。最后一次妮子惊醒的时候竟然见到哥哥正在解她的亵|衣。妮子大叫着推开哥哥,叫声惊醒了父母。父母近来问发生了什么,妮子啜泣着说哥哥脱她的衣服,妮子哥就在一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妮子娘该是着急的,她立刻红了眼睛,冲上前像是要扇哥哥一巴掌,但最后也没落下来,只能咬着牙说:“她可是你亲妹妹啊!”

    妮子爹上前握住妮子娘的手腕,道:“他是个男娃,咱家娶不起媳妇,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妮子娘诧异地看着妮子爹,“他们是亲兄妹,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他是个男娃,他憋得慌啊。”妮子爹还在为妮子哥辩护,“和自己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彩礼不用出,聘礼咱也不要了。俩孩子还能整天陪在你身边,你不高兴吗?”

    妮子不记得她爹这话出口时哥哥和娘的反应,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妮子爹的嘴一开一合,但妮子什么都听不见,她的世界失去了声音。爹、娘、哥哥这三个最亲近的人,好像刹那间就变成了三个青面獠牙之兽,张着血盆大口就朝她扑来。

    妮子毫不怀疑被那张嘴咬上一口,她就会变得血肉模糊。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喊着逃离怪物身边,逃离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妮子一口气跑到了村东头外的那口水井,中间没歇下来喘过一口气儿。跑到井边的时候,妮子向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追上来,她也就渐渐失了力气,跪倒在井旁。妮子抱着水井,夜里太黑,她看不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能看见圆圆的月亮飘在水面。

    妮子觉得可笑,她很想问问在他父亲眼中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哥哥做什么都是有理由有借口的,而她只能听凭他们的摆布。哪怕是这样罔顾人伦的事情,也没有人想过问问她。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期待着父亲的悔改,期待着他们谁可以追上她,跟她说是他们的错。

    妮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允许眼泪落下。

    妮子的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家:如果回家,父亲会不会逼她委身于哥哥身下?妮子知道,兄妹间这种事情是不能张扬的,所以她这辈子就毁了,只能做一个为哥哥泄|欲的工具。可如果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她走过最远的路也就是到村口打水了,不必想逃出村子她靠什么过活,她连逃出村子的路都不知道。

    绝望。妮子从没有如此刻般感受到绝望。

    眼泪是什么时候在井中砸出涟漪的,大概只有破碎的月亮知道。但是第一滴眼泪滑落以后,妮子就没再给第二滴机会,而是反手抹掉了欲喷薄而出的泪水。妮子觉得无路可走、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已经足够悲哀,她不愿意再将心底的懦弱展露。所以谢达的到来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妮子本就濒临崩溃的忍耐力彻底宣告破防。

    谢达走到妮子身后,轻拍了妮子的肩膀,没有问妮子发生了什么,而是细声细语地说:“你还好吗?”

    谢达的温柔是压死克制的稻草,却也是将妮子从情绪低谷中拯救的救命稻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妮子就扑到了谢达的怀里,紧紧搂着谢达,进而迸发出凄厉的哭声。妮子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将自己十几年来的忍耐如同泄洪般倾吐。

    面对这样的妮子,谢达手足无措。他任由妮子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回抱住妮子,一只手轻轻在妮子的后背拍着,就像是母亲安慰受伤的孩子。

    妮子在谢达怀里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妮子的嗓子已发不出声音,眼睛也肿得像两个小桃子。幸亏是夜晚,谢达看不清,但妮子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等到妮子止住啜泣声,谢达也没有开口打扰,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妮子,就像抱着一块珍宝。妮子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挣脱开谢达的怀抱,往旁边的位置挪了挪。

    “谢谢。”妮子的嗓子有些沙哑。

    “哭成这样,别说话了。”谢达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你点头摇头就好。”

    妮子没有说话,但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好些了吗?”

    妮子轻轻点头。

    “是你家里人又欺负你了吗?”

    妮子轻轻点头。

    “是你哥还是你爹?让你哭成这样,”谢达的怒火一下子便上了头,“我明天找个麻袋套他,拖到小树林里揍他一顿。”

    妮子瞪向谢达,但片刻后还是咧了咧嘴角。幅度不大,但多少有些笑的意思。

    “你别笑,我认真的。”谢达望着妮子的眼睛说,“我看不得他们欺负你,每一次,我是说每一次,我都想替你报复回去。”

    妮子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谢达见妮子如此,也不再迫她,而是和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妮子仍是摇头。

    谢达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说:“妮子,我喜欢你,我向你家提亲行不行?你嫁过来,我保证对你好,我会疼你爱你,绝对不会欺负你。嫁给我,你就可以离开那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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