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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亲朋无一字

    妮子一直不知道自己会答应谢达,是因为谢达出现在了她最脆弱的时候,还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谢达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但她想她是喜欢谢达的,而且是少女情窦初开时,最懵懂却又最纯粹的喜欢。

    那天晚上妮子在谢达怀里窝了一夜,听谢达有的没的说了很多话,她突然觉得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这个村落也没有那么可怕。谢达的声音渐渐变得不真切,他还在和妮子说他在山上遇见了什么奇事异事,妮子的心却已经跑去了遥远的未来。

    一个只有她和谢达的未来。

    清晨的时候谢达送妮子回家,他和妮子约定好了,如果妮子有事,就把自己的窗户打开一个缝隙,他会带妮子离开。谢达说他会一直在妮子家附近,让妮子不要害怕。

    妮子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情——昨晚的恶心还未消退,心底对“家”的恐惧依旧强烈。尽管如此,有谢达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妮子就拥有了回去的勇气。

    妮子问谢达,如果她在那里待不下去,谢达可不可以带她离开。谢达抱住妮子,说好。

    不过事情比妮子想象中好一些。回家后妮子的父母没有责备她,也没有再提出昨晚那样荒唐的要求,干农活儿的时候母亲悄悄对妮子说哥哥不会再去找她了。妮子没有得到一个道歉,但她已经非常满足,她觉得昨晚她的生活已经低落到谷底,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妮子把这归功于谢达,就好像谢达不仅承诺了她一个美好的未来,还帮她扫清了眼前的障碍似的。做农活儿的时候,妮子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她知道果实熟透了会烂、花朵开盛了会败,可是这个道理反过来是不是也一样?人倒霉到一个极点的时候,好运就该来了;她所经历的折磨到了极致之后,前方便该是康庄大道了。

    然而事情又不像妮子想象得这般美好。她的心思飘飘然飞到云端,现实却总能吹散卷云,让妮子狠狠地跌落在地上。若是未曾有过美好的设想,妮子或许会挣扎、但最后还是接受;若是未曾对未来有过期望,妮子也不会跌落得这般疼痛、这般撕心裂肺。

    其实事情并不难预料——妮子爹为了给妮子哥找个媳妇儿,连妹妹也不是不行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妮子又能从这个爹身上奢求什么呢?恳请爹爹从了自己的爱情,哪怕对方是个连聘礼都拿不出来的穷小子吗?想都不用想,答案只会是不可能。

    谢达的提亲被妮子爹拒绝是意料之中。妮子哭着喊着恳求他,得到的只是父亲“不知检点”的质问,顺便又一次把她锁在了家中。

    晚上谢达蹲在墙角问妮子还好吗,妮子推开窗看着他说:“你带我走吧。”

    那一瞬间谢达动了心,可他还是冷静下来,告诉妮子若他们私奔,传出去对妮子的名声不好。谢达承诺妮子,他会再想办法,哪怕是跪下来求妮子爹,他也会堂堂正正地把妮子娶进家门。

    谢达的确诚意十足,他说服了自己的酒鬼老爹,两个人打扮得干净端正,礼貌甚至恭敬地又一次向妮子爹提亲。不知妮子爹算不算松口,这一次他没将谢达父子二人赶出家门,却也开了一个谢达家根本承受不起的价码——正是杏花家要的聘礼数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得知结果的妮子惨笑出声,她在想杏花家是不是也有一个哥哥要迎娶,所以父母只能靠卖女儿的钱给哥哥娶媳妇。妮子不再找父亲吵闹了,她知道哥哥是父亲的底线,只要杏花不嫁,纵使她说破大天来,父亲也不会允许她一分不要地嫁出去。

    妮子有自知之明,她不会说什么她选择了一个穷小子、那嫁过去以后过得好不好不用父母操心这种话,因为她知道她的父母不会在乎。妮子甚至很害怕一旦自己反抗父亲,父亲会说出类似“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换彩礼”这种话。即使这话父亲不说,妮子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悲哀,彻骨的悲哀。

    其实妮子也很想告诉父亲,她知道父亲觉得女儿是个赔钱货。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一个女孩子;如果可以,她更不想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

    经此一般,妮子的勇气也烟消云散了。妮子觉得为了哥哥牺牲自己是她的命,她没必要去为自己打算,反正做什么都是徒劳。妮子让谢达放弃,说他们两个注定是不可能的,谢达却说不一定,说自己会去村外挣钱,让妮子等他。

    等待?这是一个美丽又残忍的词。妮子不是不愿意,而是她太清楚自己根本等不到谢达回来的那一天。母亲告诉妮子,说她哥哥就是要娶杏花,认定了只要杏花。父亲宠哥哥,肯定会想方设法满足这个混账哥哥的要求。可是父亲又能有什么办法?除了把她卖了换彩礼,父亲还能有什么办法?

    妮子想笑,但她真的笑不出来。她以为回家之后父亲没有责备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谬,但原来只是因为她哥哥没有看上她——她的那个好哥哥只想占她的便宜,然后吵闹着去娶自己心尖的姑娘。

    真好啊,妮子真羡慕哥哥啊。

    妮子告诉谢达她不会等,因为她等不起。谢达转身离开的时候妮子眼里又滑下一滴眼泪,和那晚在水井边一样,妮子只允许自己流一滴泪。可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人出现,不会再有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心甘情愿地让她的鼻涕眼泪蹭自己一身了。

    晚上妮子睡下,又被窗外的声音吵醒。她起身推开窗户,才发现是背着行囊的谢达。谢达和妮子说,既然他们没有时间等,不如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到那里,谁还会在乎这个小乡村的名声;在那里,谁又会知道他们是私奔出来的。

    再见到谢达,妮子是感动的,可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她没了那晚的勇气,更没了反抗命运的决心。妮子劝谢达放下,说谢达以后会娶别家的女子,她也会嫁给他村的儿郎,他们的故事虽然没有开始,却也应该结束了。谢达不依,他坚持要带妮子走,但妮子心如死灰,沒了反抗的勇气。

    谢达坚持,妮子拒绝,两个人就这样争执起来。谢达觉得妮子这是不相信自己、不够爱自己,妮子又觉得反倒是谢达不能理解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到底只有十几岁,哪怕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执拗起来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究竟是谁的嗓门先高起来也说不清,但能确定的是,两人的声音再大也没有妮子爹发现谢达要带妮子私奔时发怒的声音大。

    谢达被妮子爹追着打,好在年纪小又灵活,没被打几下就跑没了影儿。这也间接导致妮子爹的一身怒火只能发泄到妮子身上。

    这是第一次,妮子被父亲打却没有喊叫一声,好像这么多年她终于开了窍儿,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哭声不会换来父亲的心疼,只会激起这个男人身上的暴虐。

    然而沉默的妮子更加激怒她的父亲,妮子爹以为这还是女儿无声的抗议,觉得自己的主权受到了挑战,所以用更为凌厉的拳脚作为他的回答。

    妮子被父亲生生打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屋子的窗户被父亲用木板钉死。此时妮子的心里已经翻不起什么波澜——父亲想关她就关她吧,她又能做什么?她要是真打算跑,昨晚不必等来父亲就已经和谢达远走高飞了,现在又何至于带着一身伤躺在自己透不进光的小屋?

    妮子在自己的床上养了几天伤。这次父亲打得狠,但对于妮子来说算不得太糟糕的事,因为全家都知道她干不了活儿,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

    妮子干不了活儿,重担便都落在了母亲身上。妮子也是这时才发现,尽管她总在心里埋怨父母偏心,可是母亲对她不算差,母亲已经尽可能地给予她、爱她。若非母亲在父亲发疯的时候挡在她的身上,妮子的伤一定会更重,可是母亲不仅没有一句怨言,还会在早晚轻轻拍拍她的头,心疼地唤一声“妮儿”。

    妮子知道自己会被父亲嫁出去给哥哥换聘礼,可是妮子没想到父亲为了这聘礼,不管怎样的人都要她嫁。

    还不等伤好,妮子就得知自己的亲事定下了。说来讽刺,这门亲事还是杏花推荐的。于是妮子百无聊赖之际还琢磨了一下杏花的心思,觉得自己这位未来的嫂子可能真喜欢哥哥。

    其实妮子得知自己被父亲许出去的时候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她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因为她觉得嫁到哪儿都不会比留在家里更差了。但是这一次,担心妮子处境的变成了她的母亲。母亲告诉妮子,父亲给她说定的是邻村一户有钱人家的老幺。那老幺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母亲托人打听,说是老幺快不行了,所以才要娶亲冲喜。

    母亲在妮子房间急得抹眼泪,说妮子嫁过去要么就是照顾那个病痨,要么就是做寡妇的。但妮子很平静,她觉得照顾自己那个哥哥和照顾一个病痨没什么区别;若是真做了寡妇,她还乐个清净。

    母亲说妮子傻,人家花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只是买你做个寡妇。母亲急躁得话没说完就离开了,留妮子自己在家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要是她嫁过去之后那老幺真的病死了,她除了做寡妇还能做什么。

    因为老幺病得重,那家人的意思是尽快成亲,所以妮子和老幺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了下个月初一。成亲前母亲来问妮子喜不喜欢谢达,妮子没有瞒母亲,说她喜欢,说她很遗憾没有机会和谢达在一起。母亲又问既然如此,那一天谢达带她跑,妮子为什么不跟着走。妮子说不知道,见母亲执着,妮子只能摇摇头,说自己真的不知道。

    母亲叹了口气,问妮子道:“那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跑不跑?”

    妮子疑惑地看着母亲,不明白母亲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不是喜欢他吗?跟他走吧。”

    “娘?”

    “娘不能看着你嫁给那个病痨子,这和给他陪葬有什么区别。”母亲一边说一边帮妮子收拾行李,“谢达在门外等着,你赶紧跟他走,趁着天黑,能走多远走多远。”

    “可是,我爹......”

    “你爹喝多了,且醒不过来呢。你哥去看杏花了,娘估摸着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你们走快点,等明天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就追不上了。”

    “为什么?娘,为什么?”

    “娘让你走就走,不要问为什么了。”母亲捏了捏妮子的肩膀,又说,“记得,走了就别回来。娘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都让你委屈了。娘没办法。这是娘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妮子被母亲撵出门的时候,谢达也背着行囊等在门外。母亲嘱托谢达说妮子就交给他照顾了,让谢达一定好好待妮子;谢达看着妮子娘郑重地承诺,然后紧紧抓住了妮子的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妮子怯生生地唤:“娘。”

    “欸。”妮子娘这一声应得沉重,然后上前一步,将妮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是妮子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

    妮子很快被母亲推开,妮子娘说:“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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