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弃抬眼看向楚岚芝，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温柔笑道：“喜欢。”

    “——啊？”

    姜弃喜欢她？

    楚岚芝耳朵动了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风这么大，听岔了也是正常。

    姜弃眉眼艳丽，用少年那清澈冷冽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主人。”

    卧槽？

    楚岚芝吓得捂住了胸口，面露难色失声叫道：“这不能吧！”

    宁死无法相信姜弃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她连忙去探看姜弃背后的吐真符，这一看可了不得，那灵符早已无风自燃，化作一地灰黑，被冷风轻轻扬起，消散在半空中。

    “我的符！”

    楚岚芝着急想伸手去捞，也只是捞了个寂寞，徒然沾了一手黑灰。

    她一脸怔然。

    马车还在急速行驶，楚岚芝这样的柔弱凡人很容易脚下不稳，摔下车导致重伤，姜弃扶住她左右摇晃的身体，猛地拉住缰绳，白马抬起前蹄，迎天发出一声嘶鸣，车停了下来。

    而楚岚芝也跌跌撞撞摔在了姜弃身上，正眼冒金星，好死不死，她的双手……却滑在了一个很让人尴尬的地方。

    空气微妙沉滞。

    两人一时噤声。

    楚岚芝正犹豫如何动作，姜弃却率先动了。

    他从双腿之间扯出楚岚芝的手，力道像是要把她的手骨捏碎，整个人如同玉面罗刹，眉梢带着料峭寒风，他尽力想装出温柔，终究还是忍不住对少女阴森森咬牙道：“主人，您这样做很危险。”

    少年的脸冰冷，手也冰冷，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老茧，捏的人怪难受。

    楚岚芝咬唇，一把挣开了姜弃。

    “这不是有你嘛，小魔仆，”楚岚芝假笑道，“我知道你可不舍得让我出事，我出事了你怎么活啊！”

    姜弃依旧冷冷看着她飞扬的眉眼，不辨喜怒。

    灵符对他无效，居然一贴上去就化作了灰，楚岚芝气闷地冷哼几声，恶趣味的拍了拍他俊俏的脸蛋，说道：“行了，不作弄你了。继续上路吧。”

    说罢，她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进了车厢。

    车轮滚动，马车再次向前行驶。

    车厢内，冥蝶对这番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不明所以的看向楚岚芝道：“小主人，您很讨厌姜公子吗？”

    楚岚芝喝了口小火炉上的热茶，身子渐渐暖起来，也从尴尬气闷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转眼就听到冥蝶的问话。

    明知车厢外的姜弃能听到她两人的交谈，楚岚芝端着茶盏，故意道：“怎么会讨厌啊，他长得这么好看，细皮嫩肉的，悄悄告诉你，本小姐都想收他做面首，好生疼爱他呐！”

    收……收魔主做面首？！

    冥蝶震惊的合不拢嘴，难以置信：“这……”

    楚岚芝心满意足，复又抿了口香茶，身心舒坦。

    车厢外，姜弃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眸子暗了暗，破空一声鞭响，马鞭狠狠打在白马背上，马儿受了刺痛，嘶吼一声，撒开蹄子跑的飞快，带着车厢颠簸摇晃不止。

    一路上楚岚芝与顾慈安、叶皎几人又是除妖，又是收复异火，忙的头昏脑涨，也闹出了好些鸡飞狗跳之事，此话不提。

    再次翻过一座绵延高山，过了一条平直的长梁桥之后，众人终于到达十二镇最南的一个城镇，名为蒙镇。

    蒙镇，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周边最高的山脉是浮屠山，浮屠山背后便是深渊，这里生活的人多为异族，交通闭塞，贫穷落后，依然保留了不少野蛮古老的原始习俗。

    蒙镇长官常年死于非命，几乎一年一任，后来无人敢来此地任职，梁帝便下旨让他们本地人推举父母官，朝廷直接任命，也算是一种特权。

    可以说，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大片树林遮天蔽日，有无数悬崖峭壁，细流涓涓蜿蜒在高山石壁缝隙间，在崇山中便汇成一条条奔涌险峻的江河。

    蒙镇口有一座狭窄吊桥，是进镇的必经之路，吊桥本应该架在深不见底的大江上，但楚岚芝等人停在江边，却发现桥不见了。

    “妖魔，你怎么指路的？桥呢？”叶皎时刻忌惮着冥蝶，生怕她设下陷阱，此时神色严厉逼问她。

    “嘻嘻嘻，”冥蝶冷声哼笑，“要奴家说呀，你们九连的术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竟是连御剑飞行也不会了！要被条三十丈宽的江拦住去路！真是贻笑大方！”

    叶皎喉头一梗：“你！”

    顾慈安按住叶皎的肩膀，示意师弟稍安勿躁。

    他道：“姑娘，我们师兄二人尚未择剑，因此未修习御剑乘风之术，你可有法子进去？”

    冥蝶瞧着顾慈安态度尚佳，只好罢休，施法引出一只山林小妖问原因。

    小妖外形雀鸟一般，口吐人言道：“禀大人，前日夜里下了好大的雨，金澜江江水暴涨，将吊桥冲走了，蒙镇里没人出来修葺。”

    楚岚芝往前走了一些，低头仔细看了岸边，确实在杂草丛中看到了桥桩和铁索扣环，其上有清晰的断裂痕迹。

    看来此处原先确实有桥，可被洪水冲走了，这该是多大的雨，她目光移到浑浊涌动的江面。

    突然，楚岚芝目光后移，发现姜弃正站在她背后。

    只消他伸手轻轻一推，她楚岚芝就会坠入江中，被江水吞噬无踪，尸骨无存。

    “你干嘛！”

    楚岚芝急忙缩回去，警惕地看着姜弃。

    姜弃微微一笑：“主人明知我无法对您动手，又何必如此害怕。”

    少女退后好些步，靠在树干上，一双杏眼如同受惊的小鹿，澄澈慌张，但又似乎不甘心失了气势，那双漂亮的眼睛立马又偏执锐利起来。

    “我会怕你？你若敢动我，我电死你信不信！”

    姜弃抿了抿唇道：“主人，我只想提醒您，千万别盯着江面看太久，您会情不自禁被魔魅所吸引，无法自控，从而跳下去。”

    楚岚芝脑海里忽然跃出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她张了张唇瓣，想到她方才确实有种往下跳的欲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想跳下去？

    听到两人动静，其他几人围将过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冥蝶扶住楚岚芝问：“小姐，您怎么了？”

    那只山林小妖也跳到楚岚芝肩上，用绿爪挠着黄裳，伸着雀羽轻抚她的脸颊，引颈关切相望。

    楚岚芝看了眼姜弃，出言道：“这金澜江有蹊跷，我刚刚有瞬间竟想跳下去……”

    顾慈安和叶皎闻言，遂也去江边向下探看，两人并肩看了半晌，滔滔江水，水流湍急，但并未察觉异样。

    冥蝶安慰楚岚芝说：“小姐，或许是路途疲惫产生了幻觉，进镇之后您去好好休息便是。”

    楚岚芝不由得感到惊喜：“你有进镇的法子？”

    “自然有，不过我可不会帮助那两个术士，让他们自行想法子。”冥蝶言罢，不屑地晲了江边那两个木头一眼，无数白色冥蝶从山林中飞来，将楚岚芝和姜弃包围起来。

    楚岚芝脚下悬浮，升到半空中，耳边清风掠过，一眨眼就被白色冥蝶送到江对岸。

    落地后，她心里暗道不妙，急急向对岸喊道：“喂——你们三个别打架！”

    话虽这么喊，但隔着金澜江，她还是看到那三人口角几句，动手缠斗在一起，于是欲哭无泪，聊胜于无又喊道：“你们别打了啦！别打了喂！”

    百无聊赖待了一会儿，楚岚芝肩膀上原先站着的雀妖都打起了瞌睡，缩起了翅膀，头往下一点一点，像个鹌鹑。

    那三人还在对岸你来我往，打的昏天黑地，看来这三位一路上都憋太久了，没了楚岚芝在其中制衡，纷纷磨刀霍霍向对方。

    毕竟正邪不两立。

    楚岚芝吐出一口气，心累道：“算了，生死由命，先进镇吧。”

    姜弃抱着胳膊立在一旁，闻言点点头。

    金澜江过来是不长不短的峡谷，山顶苍穹有飞鸟越过，两人一鸟顺着石阶往前走了会儿，道路渐渐宽敞，渐渐有了年久失修的房屋，路旁一口水井处，有两个梁朝士兵模样的男人正背着木桶打水。

    楚岚芝觉着这两人的脸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瞥过一眼。

    “大小姐？！”

    这两个士兵却明显认出了楚岚芝，一脸惊讶，连忙放下水桶，将她带去镇上见楚烟如。

    随着两个士兵走，楚岚芝发现蒙镇曾经应该也繁华热闹，此地街道商铺旧址无数，房屋鳞次栉比，虽落了灰尘，但崭新如故，可惜此刻这里荒无人烟，只有三两士兵巡逻的影子。

    直至走到一处依山傍水之地，此处空地是一大片废墟，地面分明有火燎过的痕迹，废墟周边还剩下一两座外墙黑黢黢的歪斜道观，牌匾已经完全黑了，看不清字，显然也是被火烧成这般。

    残破偏殿门口，重兵把守，只是他们虽站姿挺拔，却面黄肌瘦，许是食不果腹多日。

    楚岚芝提着裙摆跑进去，果然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楚烟如。

    “爹！”她惊喜叫了一声。

    姜弃跟在她后头，也进了屋，一跨入门，他便察觉出诡异。

    屋内昏暗，只点了两只烛火，桌案上摆着好些青铜镜，雕刻各种纹路的镜背点点泛着沥青，像是旧物。

    楚烟如抬起头，看见楚岚芝便笑了，抚着胡须，又是担忧又是欣慰道：“芝芝，真不听话。”

    楚岚芝打量着屋内器物，走上前才发现，楚烟如面容比往昔沧桑不少，如一垂垂老矣的病弱书生，但整个人却并不颓丧，甚至从骨子里冒出一股极振奋的精神气来。

    楚岚芝不由蹙眉道：“爹，我在路上遇见冥蝶，她将紫萼之事与我说了，芝芝不懂，您为何要助纣为虐？您可知起死回生是逆天而行……”

    “哎，”楚烟如叹息一声，转过身，摆手打断了她：“芝芝一路过来应该累了，先去休息吧，稍后爹爹再与你解释。”

    楚岚芝挑眉立即说：“我不累！”

    “怦——”

    里间重物落地的声响过后，又是一道镜子怦然炸裂的声音，楚岚芝与姜弃立即往里看。

    层层青帐阻拦住视线，只模糊看见巨大的四方青鼎后，有一张简易的木床，木床一角盖着白布，白布下应是有东西。

    楚岚芝歪了歪头：“这白布里面，是……紫萼？！”

    “芝芝！”楚烟如语气头一次这么严肃，“听话！”

    楚岚芝不理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