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妖

    楚岚芝紧紧攥住眼前人的衣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不断回忆起谢芳华临死的模样,一时泪凝于睫,也不管眼前是何人,带着哭腔仓皇道:“我梦见我娘亲了!她死了!就在生我的那日——”

    姜弃墨画似的眸子微微下垂,他抬起左手,轻轻抚拍她背,温声道:“那都过去了。”

    雀妖瑟缩一旁,见那魔头目光幽深,似乎是想起什么,神态浮现出一丝不屑,又被他强自压下。

    青灰色床帐内,深蓝被褥稍乱,两人依偎着,皆是绝色之姿,竟诡异的和谐。

    须臾,楚岚芝渐次清醒过来,水洗过的双眸明亮依旧,乌黑长发下,一张脸苍白如雪,透出深刻哀伤。

    低头见自己抓着姜弃的衣袖,瞿然一惊,立马想推开他。

    攥着云缎白衣的指尖一颤,却莫名舍不得这片刻的安慰,纵使眼前人是最凉薄的人。

    一旦错过挣开的最佳时机,她便索性静静待在他臂弯里,任由思绪混乱。

    首先,她在《得道飞升》里没写过这一段剧情。

    她不是真正的楚岚芝,不应为她母亲难过,但她这具身体流着楚烟如和谢芳华的血,血浓于水,她似乎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是她笔下的世界啊,是虚构,是梦幻,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世界是假相!

    “可……真的是假么?”

    楚岚芝不禁低声呢喃,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不成她还真应了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把他乡作故乡”?

    不该动心!不该动情!她到底该如何回去!

    她是作者楚岚芝,不是楚烟如和谢芳华的女儿楚岚芝!

    但无论如何,谢芳华……真的好惨。呜呜。

    楚岚芝吸了一口气,深深闭上眸子,遮住眼中压抑的神色,背后时不时传来轻拍,力度跟哄小孩一样,周围都是姜弃身上凝神静气的檀香味。

    此时天光大亮,明亮的日光透过青色窗纱映照在桌案小几上,屋内帘帐重重,显得影影绰绰。

    楚岚芝推开姜弃,自顾自起身穿衣,眉眼清明,愠怒道:“日上三竿也不叫我?”

    姜弃旋即站起身,走到花窗推开窗扇,外头青山远黛,流云浅淡,雨后新风破窗而入,冷气不住往温暖的室内贯入,直令人心脾清醒。

    姜弃黑眸微滞,身形挺拔站于窗前,仔细分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邪魔对这种味道极为熟稔。

    他声音淡在风中:“主人,有血腥气。”

    楚岚芝穿衣的手一顿,飞快道:“何处传来?”

    姜弃:“昨日进镇时经过的废墟。”

    楚岚芝手脚一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风卷残云般,脚步不停往那边赶去。

    不知为何,她眉心跳的厉害,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昨日答应楚烟如听话。

    夜雨润泽过的城镇干净的不可思议,景致秀丽,蒙镇好比烟雨江南,被笼罩在一层层浅紫烟暝中。

    两人马不停蹄赶到被烧毁的废墟,便见到道场处果然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皆是随楚烟如从梁州来的军官。

    有淡如云雾的妖正在啃食尸体,血流了一地,染红道场,远远望去,像落了一地秋日红枫。

    楚岚芝正要急忙蹲下察看,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拉住她。

    “别碰,”姜弃长眉紧蹙:“这是魂妖,很脏。”

    楚岚芝眸子一愣,低头看那些死者,皆是双眸紧闭,脸色青紫,应是死于昨夜,一个个神情惊惧,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

    一旁姜弃神情了然,薄唇闲闲吐出四个字:“他们死于梦中,这是魂妖的本领。”

    楚岚芝心下一颤,猛地看向废墟东边的道观,被火燎的痕迹像地狱鬼手,要攥住她的心脏。

    就在昨日,楚烟如在屋里面训斥她说:“听话!”

    如花裙摆被雾色拂过,少女甩开姜弃的手,风一般冲向残破道观,在断壁残垣中,一刻不停跑进偏殿。

    姜弃见人跑进去,薄唇抿起,本想跟上,修长身形一顿,长睫微抬,乌黑的眸死死看向蒙镇上空,一群修仙之人正御剑而来。

    都是一身白衣,活像来奔丧的。

    姜弃清润如画的眉眼讥诮笑开,竟透出一股夺人的瑰姿浓艳。

    楚岚芝边跑,脑里边纷乱浮现出关于魂妖的解释,无数关于魂妖的一些仙法邪术不断刻录进她的脑海。

    古法有云:以惑灵珠聚魂,以陪葬青铜镜养魂,以死者尸骨为引,召死者魂魄,辅以复生阵法,或可复生死者。

    若阵法失败,则会养成魂妖。

    魂妖,极为邪恶之物,聚众多死人之魂而生,可入人梦中,激人忆起平生最凄惨之事,摄人魂魄,杀人于无形,喜食死人肉。

    惑灵珠、青铜镜、魂妖……

    这回无人来拦,楚岚芝不管不顾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跨步进了屋焦急喊道:“爹!你在哪儿!”

    没有烛火,屋内更暗,伸手不见五指,像极了谢芳华死的那日,层层黑色油纸糊住了窗户,楚岚芝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正待往前走,角落里一只惨白的手却拉住她的脚脖子。

    楚岚芝汗毛直立,悚然往下看去。

    竟是冥蝶!

    本来温婉动人的脸苍白如雪,月白绣蝶束衣裙被血染成红色,她似乎被掏空了所有力量般,蜷缩在角落,神志不清,细弱的喃喃自语:“哥哥……”

    楚岚芝忙俯身扶她,谁料冥蝶一动就直抽气,忙探看过去,原来冥蝶的心口竟破了一个大窟窿!似乎被什么野兽爪子穿心而过一般。

    这一看,楚岚芝瘫软在地,直直看着冥蝶空荡荡的心口,想起了自己将来的结局。

    “冥蝶,你……你发生何事了?为何会这样。”

    言语间,她余光扫到黑暗角落中的一片片撕裂的白布,上面血迹斑斑,这原先是盖着紫萼的——

    楚岚芝意识到什么,猛然住了口,她早已推测出冥蝶会死,还存了希望,以为楚烟如可以改写结局。

    莫不会……不会被连累着一起葬送在此吧?

    楚岚芝呆了一瞬,额头直冒冷汗。

    冥蝶蒙了一层灰的目光翕动,看清了楚岚芝,下意识想对她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取下发间白玉珠,颤抖着交到楚岚芝手里。

    “主人,能否送我……我与兄长尸骨回家?”

    她叫错人了,临死之前,模糊记起那位待她极好的谢郡主,好像谢芳华此刻还活着,满目担忧站在她面前。

    冥蝶与紫萼在深渊相依为命多年,后为寻紫萼出深渊,她说的回家自然是回深渊。

    惑灵珠入手圆润冰凉,楚岚芝下意识蹙眉道:“可深渊凶恶苦毒……”

    “主人,”冥蝶慢慢闭上蝶翼般的温柔眸子,面容安乐,似带微笑:“与他一处,哪都好的。”

    冥蝶的手无力垂下,渐渐没了声响。

    楚岚芝顾不上伤心,起身撩开碍事的片片青帐,越过四方铜鼎,进了里屋。

    她神色震惊,望向这狭窄地方摆着的青铜镜,数以千百计,有一人满头白发,孤零零站在满地黄符中,怀里抱着一面半人高的青铜镜。

    有几十只魂妖自镜中钻出,试图啃食他的血肉。

    她在梦里见过年轻时的楚烟如,曾经那般淡定从容的人,泰山崩于前不改笑意,他足智多谋,蛊惑人心,权柄在握,连梁帝都畏惧他的手段。

    而今他在做什么?

    他修为浅薄,竟敢以身饲妖!还乐此不疲!

    “爹!你快停下!”

    楚岚芝面色大变,赶忙上前阻止。

    她忍着恶心将魂妖一只只扯下丢掉,摇晃着楚烟如:“爹!醒醒!快醒醒!”

    楚烟如面色如纸,唇色发黑,与死人没两样,他本是直直站着,此刻倒下如玉山将倾,常年金尊玉贵的宰相,似乎又孑然一身,回到初入梁州的乞儿状。

    楚岚芝去探他鼻息。

    他却忽然张口问道:“芝芝,昨夜你做梦了吗。”

    楚岚芝这才发现楚烟如睁开了眼睛,眼里疲惫空寂,没有装任何东西,分明正值壮年,已如白首老翁。

    忽梦故人初见时,醒时已是百年身。

    楚岚芝心中莫名悲怆,垂泪回道:“昨夜,我梦见了娘。”

    “为父也梦见了。”楚烟如艰难地笑了笑,拿出一个锦囊解释道:“蝶妖说,那是阵法成功召来的……芳华的魂魄,会进亲近之人梦中。”

    “不过,为何我听梦里那道人说,芳华与我前世便是夫妻,芝芝一向聪慧,你告诉爹,真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么?”

    楚岚芝一时答不出来,难过的看着他。

    “糟了!”楚烟如凄然地闭了闭眼,“若有前世今生,她定恨死我了,下辈子怕是再不愿嫁我。”

    “我楚烟如少年凄苦,入梁州后大展宏图,拜相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义两全,这辈子本应问心无愧,如今独独亏欠了她……”

    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楚岚芝怕极了,连忙安慰道:“爹,你振作一些,家里还有小娘,还有许多兄弟姐妹,他们都仰仗你……”

    楚烟如若有所思,语气涩然道:“上次你还为后院之事生爹的气,想必芳华更是怨我。”

    说到此处,他回光返照般,将锦囊交给楚岚芝,目光盯着锦囊温柔说道:“芝芝,这是你娘的骨灰,如若她无法复生,我便早日去寻她了。”

    楚岚芝哭叫道:“不行!”

    楚烟如苦笑道:“听话。”

    两人说话间,楚岚芝看不见,在她背后,有一只魂妖自青铜镜中钻出,虽模样与谢芳华别无二致,桃花眸,眼尾痣,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那神色、姿态、举止,还有她身后熊熊燃起的黑气,一切的一切,都能让楚烟如清醒而深刻的意识到,他失败了。

    谢芳华死了,回不来。

    魂妖桀桀笑着,黑气凝成手臂,化作利爪,直直冲袭向楚岚芝,楚烟如瞳孔一缩,用着最后一丝气力,调转身位,将女儿护在身后。

    魂妖身形如电,冲杀过来,利刃般的五爪深深刺入楚烟如的脊背。

    楚烟如痛呼一声扑倒,血色纷飞,满头散乱白发落在楚岚芝眼前。

    楚岚芝双目发红,失声大哭道:“爹——”

    淋漓鲜血自中年男子唇边落下,他双眼失神道:“下辈子,烟如定只娶她一个……”

    笑脸迎人楚公子,权倾朝野楚宰相,时年四十有四,逆天而行,终究自掘坟墓。

    接二连三,一个个亲近的人死在楚岚芝面前,她嘴唇颤抖,头一次这么直面死亡,感受到肺腑之痛,如此残酷,如此无情。

    楚岚芝目光僵硬,胸腔几乎窒息,她托着楚烟如的尸体,缓缓闭眸,一滴滴晶莹泪珠砸在手背。

    楚烟如一死,屋内黑暗无处不在。

    青铜镜中钻出一只只魂妖,模样可怖,面目邪恶,它们手化利刃,瞄准了落泪的红衣少女,如同窥伺着一只手无寸铁、柔弱可欺的猎物。

    那酷似谢芳华的魂妖满目贪婪,垂涎着率先冲向楚岚芝。

    少女稍侧眸,长睫微湿,目光极为清纯干净,语气却比深渊还冰冷:“肮脏邪物,都该死!”

    魂妖被无形的金色丝线束缚在半空中,一团肮脏黑气左突右冲,却逃不开这牢笼,邪恶之物顿时显得滑稽不堪。

    它似有神智,惊疑不定的看向楚岚芝。

    无数魂妖见状,毫不在意,腾空而起,啃食过死人的尖利牙齿流着涎水,浓重黑暗企图淹没那个容色冷淡的少女。

    一张血气森森的灵符蓦然出现,隔开了如水般的黑暗,无数金线直射而出,凝练成一张网,拦在楚岚芝与魂妖之间。

    “想吃我?”少女玉面染血,似乎即将破碎,杀意却令她显得轻慢,轻描淡写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让你们身死魂消,永堕地狱。”

    楚岚芝刚想动手绞杀魂妖,却听见有人持剑破窗而入,不止如此,脚步声自门口起,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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