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还血1

    满堂哗然。

    众人心思各异,相继活络起来,胆小者两股颤颤,好事者摩拳擦掌,想去楚府一探究竟。

    这世上,多的不是胆小鬼,而是穷酸鬼。

    那可是黄金屋啊,纵使被大火焚烧过、被无数人扫荡过,只要留下那么一星半点,足以令平头百姓快活潇洒一生。

    楼上漆红梁柱,珠帘光华流转。雅间的两位少年仙师眉心同时蹙起。

    叶皎执扇沉思:“师兄,出事后第二日我们去楚府超度亡灵,并未见异常,如今会不会……”

    顾慈安与他对视一眼,提剑而起,长身玉立。

    他道:“立即去楚府。”

    是夜,一片乌云遮住月光。石桥流水间,几座幽雅酒楼临水而立。

    此处是商都城中一个专供富贵子弟享乐的烟花之地,名为“红袖招”。里头名妓个个生的花容月貌,能歌善舞,春衫甚薄时,斜倚栏杆笑,因此得名。

    黑夜长街,三两灯火,无尽的阴森中,一人缓缓踱步而来。

    此人一身白衣,青丝如瀑,以四指宽白布蒙住双眼,缓步而行,身形隐隐与暗夜融为一体,越显神清骨秀。乍看之下,竟不知是游荡四方的幽魂,还是行走世间的天仙!

    楚岚芝双眼已瞎,不能视物,她手握指引符,循着一丝暗沉血线直接向红袖招走去。

    指引符,以死者魂魄为引,能循着枉死者的怨气,找到凶手。

    过了水桥,楚岚芝停步,微微抬头。

    只见外观辉煌的楼前写着三字——“红袖招”。

    正值更漏三声时,鹧鸪止啼。

    红袖招后院内传出不小动静,灯火通明,原是不少人正在搬运箱箧。

    一个灰衣小厮笨手笨脚,不小心将藤箱磕在地面,他几乎下意识惊惶地看向一旁端坐的人。

    坐着的人衣着不凡,二十五、六年纪模样,一副刻薄像,见此霍然起身,迎面一巴掌挥下,将小厮打的眼冒金星,嘴里恐吓道:“蠢货!要是砸坏了公子的东西,你脑袋不保!”

    小厮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大人,小人知错!”

    萧宇满面不耐,又抬起脚想踹他。

    “萧宇!你且住脚!”一位清隽公子自回廊走出来,出声制止。

    萧宇一愣,忙迎上去拱手道:“公子,这贱奴差点砸坏东西,属下是想让他牢记不许再犯。”

    “嗯,”楚寒棠淡淡勾起嘴唇,“但我们需要加快进度,今夜启程离开梁州,不能在此耗费时间。”

    萧宇立马点头称是,以眼风示意那小厮快滚去干活。

    楚寒棠身着一袭湖蓝锦衣,眉眼清寒凌厉,仪态端庄,举止贵不可言,任谁看,都会道是久居高位的贵公子。但此时他罕见的面有忧色,以手揉额,缓解疲倦。

    只因连夜来,他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惨死的楚子轩化作恶鬼向他索命,将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吃掉。

    他意识清醒,清晰听着身上骨头被利齿咬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恶鬼生啖,那场景太恐怖血腥,以致于每次惊醒都流了一身冷汗。

    楚寒棠直挺挺站立一旁,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忆起他居心叵测,刻意接近楚子轩之时。

    那时,正值楚烟如意外离世。

    他的那位表弟楚子轩——楚烟如之子确实是与他有血缘的表弟,那时楚子轩十分落魄,前来红袖招解闷散心。

    虽是来寻乐子,但实际却很落魄。

    周围的世家公子都对楚子轩冷嘲热讽,甚至将楚子轩平日里专点的花魁琴娘用更高价钱横夺过去。

    面对周遭的冷眼和嘲笑,楚子轩眼睛发红似乎要瞪出眼眶,手上青筋根根暴起。

    在听见琴娘泪眼盈盈问“轩公子可出得起更多银两”时,楚子轩阴柔俊秀的面容上突然涌出一股羞惭和极端窘迫,仿佛他仅剩下的唯一的自尊也被轻而易举的捏碎了。

    他……出不起。

    众人瞬间哄笑一堂。

    楚寒棠守株待兔多日,登时自阁楼转角缓步走下楼梯,温声道:“这位公子的花酒钱,我出!”

    众人鸦雀无声。

    楚子轩惊诧抬眸,望向楚寒棠,一双凤目中,是震惊,是疑惑,更多是无声的感谢。

    楚寒棠朝他礼貌颔首,笑得温柔清雅,心中暗忖大事将成。他的父亲是荆州之主,大名鼎鼎的楚王。

    这么多年以来,楚王威震九州,但其内心一直有个解不开的死结,如附骨之疽,难以释怀,那便是潜逃在外的废太子楚止。

    上位后,楚王探听到梁州丞相楚烟如便是楚止,一直暗中关注着梁州楚府,可惜一直没机会斩草除根。

    终于,楚烟如横死蒙镇!

    消息传来当夜,楚王交予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一个任务,谁若完成它,谁便会是楚太子,他认可的唯一继承人!

    这个任务便是——灭掉梁州楚氏,不留活口。

    他比他的亲弟弟楚寒烟先完成了这个任务,待他回到荆州,如同凯旋,王位便唾手可得。

    如此想着,便觉忧思全消,心头喜悦。

    月黑风高,风声簌簌吹动枝头疏叶。昏黄烛火随风摇曳晃动,仿佛随时会被冷风吹灭,光影明明灭灭,惊动垂首沉思的人。

    楚寒棠被一阵阴冷邪风唤回思绪。

    他察觉身旁温度骤降,如坠万古寒潭。连忙抬眼,竟发觉四周空无一人。

    楚寒棠惊诧叫出声:“萧宇??!!!”

    无人应答。

    冷白的月照下一泓寒光,映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映在他瞬间煞白的容颜上,映在院墙上站立的女子白衣间。

    月下,那女子以白布蒙着双眼,只瞧得见紧绷的秀润下颌,比白布还白,白的刺眼。

    她扯开唇微笑:“就是你啊。”

    这女子声音如冰似雪,好比清泉击石,但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咬牙切齿说出的,杀意无可掩盖,飘荡长空。

    楚寒棠心头窜上一股灭顶的惧怕,惊道:“你是谁?!”

    楚岚芝看着他,不答,催动手中符箓,双目霎时感到一阵钻心疼痛,血色点点浸透白布。

    指引符牵出一条诡异血线,直冲楚寒棠而去,暗沉血线一沾上楚寒棠的衣襟,便冒出无数黑暗的阴诡怨气,缠绕爬上他的身体。

    楚寒棠伸手轻轻一碰可怖黑气,蓦地倒地发出连连惨叫:“啊啊啊!!!”

    原来!怨气竟刹那间吞噬咬碎了他的右臂!断臂伤口血肉狰狞,正不断往下滴落鲜血,地面瞬间染上鲜红。

    昔日贵公子哪里还有往日端庄仪态,握着断臂疼的涕泗横流,遍布血丝的双眼怒瞪楚岚芝,又哭又狂叫:“漏网之鱼!你是不是楚烟如的女儿?!楚岚芝!!!是不是你?!”

    楚岚芝不理,飞身落地,漫不经心走到倒地不起的楚寒棠面前,懒懒一抬脚,狠狠踩上他的胸口。

    楚寒棠顿时发出痛苦嘶哑的叫声。

    眼上白布点点殷红,衬得那人又诡又艳,她鬼气森森低声道:“你可知何为凌迟?”

    楚寒棠浑身不住颤抖起来。

    “岚芝,岚芝,我是楚寒棠,荆州大皇子,你的、你的表哥啊!这一切与我无关,都是……”

    “嘘——”楚岚芝面无表情将食指竖到淡粉唇珠前。

    楚寒棠声泪俱下道:“饶了我!求你饶了我!哥哥将你迎回楚宫!让你认祖归宗!让你成为荣耀无双的荆州公主!好不好?”

    阴暗怨气如毒蛇一般,猛然攻向楚寒棠喋喋不休讨饶的嘴,怨气如刀刃,无情碾碎他的喉舌、嘴唇、牙齿。

    在破碎的呜咽声中,鲜血碎肉撒了一地,狼藉不堪。

    楚寒棠满嘴是血,彻底倒在一地血泊中,锦衣染脏污的血迹,眼神涣散。

    “求我无用。”

    楚岚芝踢垃圾一般踹踹他,走离几步,怪笑一声,“这怨气是楚子轩的,是他,在向你索命。”

    楚寒棠浑身一震,长睫剧烈颤动,无力地闭眸,嘴里再发不出刺耳吵闹的惨叫求救声。

    令人心惊胆颤的骨碎声、血落声中,楚岚芝轻轻抚摸眼上白布,因竭力运符,鲜血冒出白布,顺着冷白面颊蜿蜒而下。

    楚岚芝轻叹一声:“痛吗?很痛吧。这怨气会一点点啃噬你,比刀刃还锋利,割破你的片片血肉,块块骨头,根根筋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你意识无比清醒,能一次次重复这凌迟之痛,直至天明时分,彻底消失于人世,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楚岚芝对着他的方向,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道:“虽然我看不见你的死状,但我会守着,直到你彻底死亡。”

    犹如最恶毒的诅咒,话音轻飘在空中,也一字不落听进楚寒棠的耳中,有一瞬,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夜极深,院里野兽般的痛苦厉吼慢慢无力,直到最终临死前,楚寒棠望着眼前残酷无情的女子,脑海中又浮现楚子轩坦诚真挚的笑颜,命息消弭,逐渐咽了气。

    楚岚芝垂首,伸手收回怨气,指引符一半发黑,似被烈火焚烧。

    地面只余下一滩暗色血迹。

    顷刻,天边森森暗夜如同水镜般乍然裂开,刺眼天光破入,清风带着水汽与花香贯入,赫然是红袖招的后院。

    青瓦白墙下,一个少年微笑着束手而立,见她抬步而出,立马上前牵扶住她。

    熟悉的气息靠近,楚岚芝一愣,下意识想推开。但一夜运符灵力枯竭,脚下都有些站不稳,有人搀扶一把总是好的。

    姜弃皱眉道:“主人,你眼睛又流血了。”

    楚岚芝抿唇:“与你无关。”

    “若早知会伤到你的眼睛,不如让我动手,”少年瞳眸漆黑炽热,语调极冷道,“那种杂碎,无论你想剁了喂狗,还是烧成飞烟,我都会做的很干净。”

    楚岚芝看不见他的神情,鼻翼一动,蓦地攥紧他的手腕:“此地怎么……怎么会有血腥气?”

    虽然很淡,但失明后的她对气味极为敏感,特别是血腥味……昨夜她不过令旁人沉睡而已,并未害人性命。

    姜弃不动声色,随意道:“昨夜楼里遭了劫匪,死了不少人,都是该死的人,没什么大不了。”

    “劫匪?”

    楚岚芝抬起头,面无表情。他说的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姜弃道:“不错,衙门已经派人抓了。”

    他拿出一方绣兰黑帕,细细擦拭楚岚芝面上的血迹。

    “主人,回去吧,我给你看看伤势,若再伤重,这双漂亮的眼睛可就救不回来了,要我怎么办?照顾你一辈子?啊,这……似乎也不错。”

    楚岚芝嘴唇苍白,不愿回应这个口蜜腹剑的少年。

    谁知道在他言笑晏晏的面皮下,藏着怎样的残酷陷阱。但如今她无家可归,如丧家之犬,竟要与这撕破脸的渣滓继续演主仆情深。

    真是可笑至极!

    楚岚芝任他抱起,任风抚耳而过,无力追究事实,只道:“今夜,我会去梁宫。”

    姜弃步子一顿,继而道:“我陪你。”

    楚岚芝嘴角溢出叹息:“……我是去杀人,很多人。”

    姜弃低眸,眼前人秀致冷然,灵气与煞气混杂,如一只脆弱的折翼白蝶。不知为何,少年心中一动,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愈发炙热滚烫,俯下身,狠狠吻上她苍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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