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衣

    顾双剑当即意识到失态,收剑颓然而立。

    众人见楚岚芝处事冷静,纷纷求助般看向她。

    楚岚芝转向自家一直凝眉不语的大师兄道:“师兄,背后之人估计还不知女怨已暴露,我施法令女怨为我所用,带我去探寻顾娇云下落,烦请师兄于我身后不远处,等信号来帮我!”

    张雁南眉骨一皱:“何必这么麻烦,我与你同去,龙渊剑下,从无冤魂。”

    瞧这不愧是男主,口气狂妄,打打杀杀不在话下。

    楚岚芝挑眉,真诚道:“大师兄,顾姑娘下落不明,也不知那人还有何阴谋诡计,不好打草惊蛇!何况,师兄修为高深,有您在背后做坚实靠山,我在前头才能安心行事!”

    闻言,张雁南莫名看了她一眼,心内已打消念头,同意按计划进行。

    顾家众人自是感激涕零,对九连仙师言听计从。

    点苍派坐落于城南苍山。

    夜风习习,山门虚掩,因人迹罕至显得一派幽静。

    两个青袍弟子在门口守夜,时不时打着哈欠,在他们身后,满山亮起点点赤红灯笼,为连绵鬼魅山脉蒙上一层血色暗纱。

    阴暗处,楚岚芝一把揭下女怨脑门上的听话符,嘿道:“原来真是云孤川干的恶事!多谢你将在下带来!”

    女怨面色霎时惨白,似乎意识到自己被眼前之人控制后叛主,它惊恐且无力地瞪了楚岚芝一眼。

    谁料此人根本不看她,意味深长地望向远处点苍派山门,不知在想什么。

    诡异符咒在她修长白皙的指尖凭空燃起火光,点点白灰落在地面,接着,女怨听到此人的喃喃细语。

    “就算是有怨之气,也不可助纣为虐啊。”

    女怨神情怔然,下一瞬,它突然晕倒在地。

    楚岚芝抬起昏迷的女怨,将它背上身,一步步踏近点苍派山门。

    两个守门弟子拦住她,寒声质问:“来者何人?”

    楚岚芝鬼气森森地抬眼,以渺若烟云的声调,诡笑道:“云公子要的姑娘,我为他带回来了。”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忙上前引颈探看。

    继而双双惊叹道:“还真是!”

    楚岚芝背上女子面若芙蕖,貌若好女,正是顾家的顾娇云!

    两弟子眼中满是喜悦。

    开门放楚岚芝进去时,一人仍不忘调戏她几句:“女怨,你这新化的脸甚是清妙。”

    楚岚芝佯装女怨,天真残忍,笑而不语。

    那人黏腻笑说:“只可惜邪魔就是邪魔,无论如何变幻,公子都瞧不上,不如考虑和我好,哥哥让你尝尝人世的销魂滋味~”

    楚岚芝顿时语塞,遍体恶寒。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点苍派全宗上下莫不会全都这副德行罢?

    不过,这两人反应证明,云孤川为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竟未让任何人知晓顾娇云早已被他掳来。果然谨慎奸诈!

    她如今大喇喇掳来“顾娇云”,这两个弟子便是“目击证人”,到时就算她未寻到顾娇云身影,云孤川掳走“顾娇云”这桩事却是板上钉钉,百口莫辩。

    白衣少女不疾不徐往前走了一段,四下无人。

    暗淡月光散落山间,亭台楼阁,帷幔飘香,树林苍翠。

    楚岚芝隐入山石掩映处,将女怨收入乾坤袋。又拿出一只黄纸仙鹤,按顾慈安教的法子,念咒,施法,照葫芦画瓢,指尖轻点仙鹤双目。

    她也是第一次亲身施法,心内忐忑。

    却见不一会儿,黄鹤果然扑飞而起!

    楚岚芝双目炯炯,手中结印,命令道:“请仙鹤寻人,姓顾名娇云,冀州顾氏,去!”

    仙鹤寻人只在方圆五里内有效,希望顾娇云没离她太远。

    楚岚芝身形轻盈似蝶,飞檐走壁,悄悄随着仙鹤深入点苍派。幸而夜深,一路空旷无人,只有血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远处天边,流星时而划过,山道崎岖蜿蜒,弥漫着淡绿萤火。

    走在这么条道上,楚岚芝有些恍惚。

    至一条山道拐角处,却不巧遇上一人。

    楚岚芝瞳孔地震,脑内炸开烟花,看着眼前之人,彻底没了动作,连呼吸都似乎静止了。

    什么机智巧谋、随机应变,一下子统统失去章法。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模样,脸上绑着大片褐色绷带,遮住左眼和半个脑袋,毛茸茸的枯黄鬓发软趴趴贴在耳廓,身上穿着一件缝缝补补的宽大青袍,拢住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形。

    他脸色苍白,甚至透出一种常年饥饿才会形成的淡青色,嘴唇却嫣红刺目,整个人显得清癯、妖异、羸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此时此刻,他唯剩下见人的一只右眼黝黑透亮,正静静仰视着她,似乎也陷入了呆滞。

    那只黄纸仙鹤被他攥在手掌心,捏成凌乱不堪的一团。

    两厢相对无言,默然半晌。

    乌云遮月,隐约有雷声在黑云之后,悄悄酝酿一场未知的风暴。

    楚岚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耳边听到风雨声,心口蓦然一痛,翻滚不休的情绪才冷静下来。

    眼前的人,竟然与少时姜弃肖似!

    在她写的狗血文里,这意味着这人和姜弃定有关系!

    她再不要和大反派有瓜葛。

    楚岚芝下定决心,权当没看见他,移开目光,绕过他就要离去。

    谁料这少年忽然伸手,凑上前扯住她衣衫。

    楚岚芝瞬间头皮一炸,昔日种种晃眼而过,怒上心头,立马难以置信地转头甩袖,有失风度道:“撒开手。”

    少年神色慌张,以为此僭越之举触怒她,下意识撒开手,脚步蹒跚退开好几步,而后竟重重跌落在地。

    他指尖惨白,死死攥住掌中纸鹤,深深垂首,盯着自己的腿一声不吭。

    楚岚芝顺着他视线望去,见他那一双腿无力颤抖,下意识蹙眉:“怎么站不稳?”

    他咬牙,低声答道:“我的双腿刚刚受刑。”

    楚岚芝沉默良久。

    她慢慢蹲下,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何受刑?”

    少年这才敢抬头,先看见清冷干净的雪色裙角,继而是少女凑近的脸,她的眼眸沉静,唇色在灯火下泛出浅浅的润,周围染上若有若无的兰花清香。

    他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老实巴交报上名字:“寒无衣。因与同门私下斗殴,双腿受了鞭刑。”

    楚岚芝观他惨状,一时讷讷,但也不想深交,只好试图扶起他:“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自小心思敏感,察觉到楚岚芝打量的视线,他一动不动,手脚却不由蜷缩,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破天荒的冒上心口,从苍白面皮透出来,一时脸上火辣辣的。

    寒无衣道:“开天院。”

    一路无语。楚岚芝将寒无衣送到开天院,立刻转身离开。

    寒无衣一瘸一拐上前几步,看着那人一袭雪色白衣的背影,又不知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快远去。

    他咬咬牙,垂下纤长睫羽,凝视手中小心翼翼握着的残破纸鹤,目光晦暗。

    此人气质绝俗,为人正派,绝非点苍派之人……她是谁,他还能再见到吗?

    寒无衣默默抚住心口,呆呆望着远去的人。

    他这样的人,怎敢奢求他人施恩?

    他生来无父无母,四处流浪,自晓事起为一老农妇收养,十二岁时因力气超出常人,便被养母卖到点苍派为奴做工。

    点苍派掌门发觉端倪,细查才知他是天生灵体,左眼为泉,可吸纳吞吐世间灵气,便设法将他左眼挖出,换给了独子谢孤川。

    失去左眼的他,泯然众人,毫无修炼天赋,更成了门中师兄弟眼里的怪胎、异类、废物。

    左眼眶又干又涩、空空荡荡,挖眼时的锥心之痛再次钻出,寒无衣的右眼彻底冷冽下来,犹如寒星利剑。

    稍顷,天公猛然作雨。紫雷轰然,电光黑云,转瞬大雨倾盆。

    楚岚芝还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院中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巴掌。

    楚岚芝止步,悚然回眸,有雨渐渐滴落在她的脸颊。

    只见红墙青瓦的小院子里,昏黄灯笼被凄风苦雨吹得扭曲歪斜摇摇欲坠。

    接着,脸颊红肿的寒无衣被人一脚踹出院门,整个瘦小的身子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当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巧溅落于门前人的白色鞋面。

    那名年轻弟子低头一看,又气又怒道:“小杂种,谁给你的狗胆弄脏爷的鞋子?过来舔干净!”

    他背后,一群弟子正好整以暇地观赏这场好戏,哈哈大笑。

    那踹人弟子名为温阳,正是前日与寒无衣斗殴之人,他本以为寒无衣手无缚鸡之力,谁知真动起手来,寒无衣突然暴起将他痛打了一顿。

    温阳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鸟,哪能这么吃闷亏,一纸状告涕泗横流向掌门卖惨,说寒无衣欺辱同门,恶意伤人。掌门见他不依不饶,便罚寒无衣受鞭刑,好好惩治了寒无衣一顿,可算稍稍泄了温阳的心头之愤。

    狂风大作,夜雨凄冷。

    温阳踹了这一脚,前日受的伤似乎都愈合过来,心里稍感宽慰。

    “你们……”

    寒无衣嗓音沙哑,趴在水坑里,胸口不断传来痛楚,双腿的伤口也因受刺激不断抽搐痉挛,染了一地殷红。他想站起而不得,一而再摔下去,狼狈不堪,犹如困兽。

    楚岚芝看着此情此景头痛欲裂,为何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这么命苦,眼下虽不清楚寒无衣究竟是何来历,但似乎只要与姜弃沾上关系,便得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这是她赐予的反派宿命。是她之过。

    “既然师弟起不来,那师兄只好过来啦。”

    温阳撑着伞,傲然上前,抬起脚想废了寒无衣的双腿,等这个瞎子变成彻底的残废,看他还能否动手反抗!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温阳这一脚下去,寒无衣不死也残,这辈子别想翻身了。但又与他们何干?门派中少一个对手,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暴雨越下越大,天地昏暗,百草树木皆被打折了腰肢。

    楚岚芝终于还是动了手,一如当年在婆娑幻境中,纠正错误的宿命。

    天命出鞘,剑光闪耀,直直挑落温阳手中的伞,剑锋所指,迫使他斜身躲开,他那一脚便只能落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激起水坑中无数飞扬的晶莹。

    事情还没办完,楚岚芝可不愿这么快暴露身份,数十张符咒自乾坤袋中飞出,神鬼莫测的落在众人身上。

    她口中命令道:“定。”

    漫天灵气如网,开天院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定在原地,保持着原先的神态动作,颇有些滑稽可笑。

    寒无衣怔怔望着院中那抹风流袅娜的身影。

    泼天大雨中,楚岚芝一言不发。她俯身捡起伞,为寒无衣遮住落雨,扶他起身入院,将几近昏迷的他安置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榻。

    满院弟子被她五花大绑,正锁在大院中,定身符效用只有一个时辰,她时间不多了。

    少年躺在木床上,满身脏污,浑身湿透,血迹斑斑,右眼水雾迷离地看着她,似乎在哭,又似乎没有。

    楚岚芝默默脱去他的衣物,露出瘦削雪白的上身,忽略陈年旧伤,果见寒无衣的胸口一片淤青,是方才被温阳踹伤的。

    楚岚芝长睫垂下,又担心他受伤的双腿,刚才那么剧烈的动作,皮肉或许都与衣物粘连,定是痛极。

    来不起多想,楚岚芝取下头上的杏色发带,蒙住双眼,便去脱寒无衣的裤子,摸索着给他涂药膏。

    大师兄常年给她备着伤药,她也随身携带,未料到第一次出山,头回是用在这里。

    随着楚岚芝的动作,少年疼的发出破碎呻.吟。

    她心有不忍,终于开口问道:“痛吗?”

    少年目光一直停在楚岚芝的脸上,闻言回过神来,惊醒般移开目光,红着脸答道:“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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