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屋外雨声渐平,屋内静谧无声。

    女子蒙着眼,呼吸浅浅。她似乎着急去做别的事情,但涂药的动作毫不马虎,甚至于郑重,白皙修长的指尖温柔地划过溃烂青紫的皮肉。

    寒无衣双腿原本已麻木失去知觉,此刻只觉又清凉又刺痛,他望向她,右眼黑漆漆的,藏着希冀,如倒映一抹弦月弧光。

    “道长,我的腿……”

    楚岚芝呆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喊自己道长,低头瞥了眼身上雪白的道袍,见衣物已被隐去九连纹饰,抬眸安抚道:“放心吧,这灵药上等,你好好在床上歇着养伤,这几日别干重活,日后定不碍于行。”

    上完药,楚岚芝又帮寒无衣整理了一番衣物被褥。她站起来背过身,扯下蒙眼的飘带,如释重负,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我得先走了。”

    寒无衣闻言,急忙慌张起身,却因牵扯伤口动弹不得,他朝楚岚芝喊道:“道长!”

    楚岚芝侧眸,安静望向他,像一块温软的玉。

    “嗯,还有何事?”

    寒无衣眼角微微发红,他看着她缥缈冷淡的眼睛,五指紧攥住被子指尖发白,唇形精致漂亮的嘴巴微动,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人心善,但会垂怜于他么?

    楚岚芝凝视着寒无衣,哪里不清楚这小朋友心里的想法。

    她救得了寒无衣一时,却无法救一世。等她离开,寒无衣会重新堕入困境,拖着一副病弱的残疾身躯任人欺凌,而她这一时的出手相助,只会更显他可怜。

    她在等着小朋友开口求助,内心却十分挣扎。

    一面,不愿与他有过多瓜葛;另一面,心中不忍,她楚岚芝不知何时竟也成了容易心软的人。

    大概是在……浴火重生之后罢。

    耐着性子等待半晌,寒无衣只不过轻声道:“道长,夜路难行,又逢大雨,脚下当心。”

    楚岚芝略一怔愣,眼睫微颤,看着寒无衣认真的神情,对他微微颔首,止息间,便抬步离开此地。

    良久,风雨拍打窗牗,透过缝隙钻进屋内,烛火被夜风吹冷,“毕波”一声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寒无衣躺在床上,身形清瘦孤寂。他努力摸索着胸口的伤,轻轻按压,被突如其来的疼弄得清醒几分,骨节分明的手中紧紧攥住那碎成纸泥的鹤,像是攥住了此生惟一的光。

    院子里猛然传来轻微响动,在静夜里如同响雷。寒无衣蓦地转头望向院子,右眼乌沉如墨,毫无色彩。

    差点忘记,他那些师兄弟们都被绑在院子里,被定住身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像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此刻,他若执起屠刀,便能一雪前耻,让他们为之前的行为狠狠付出代价。

    寒无衣右眼锃亮,划过极度兴奋的水光,像一匹凶狠的狼崽子。瘫软的双腿都似乎有了活力,跃跃欲试,在叫嚣着屠宰往日欺辱他的一干鼠辈。

    他想起这些年的残羹冷炙、冷嘲热讽、殴打辱骂,那些不公平的待遇,那些陈年旧伤,他想杀人,想让那些可恶可憎的人化作一堆白骨,被他踩碎在脚下。

    他会做的很干净,雨夜杀人,再放一把火,事后,将一切推到那位女道身上……可是——

    那人是唯一选择救他的人。

    不知为何,寒无衣心里越发难受纠结,胸口隐隐作痛,他咽下嘴里血锈的苦涩味道,咽下过往的耻辱和不甘,抬起手,摊开掌心,纸鹤已成了一团泥屑。

    道长如皎皎明月,哪能由我乱泼脏水,两相对峙,怕是无人会信他。

    罢了。

    寒无衣右眼缓缓闭上,觉得累极。

    夜雨微冷,苍林疏疏。

    点苍派上下不过五百余人,占地却极广,一处名为“云巅”的楼殿前,楚岚芝隐身于殿外暗处,收回仙鹤。

    仙鹤停在这里,说明顾娇云身在此地。

    楚岚芝松了口气,迅速以白玉海螺通知大师兄。

    趁大师兄在提剑赶来的路上,楚岚芝开始细细打量这处殿宇。“云巅”二字如狂草,嚣张肆意,花枝灯柱分列道路两旁,富丽堂皇的殿宇内亮如白昼,似有珍宝藏于其中。

    须臾,殿内一人哈哈笑道:“啊,贵客不请自来,还恕本少主招待不周!”

    楚岚芝心中警铃大作,抽出天命剑,挡开四面八方飞来的冰刺。旋身间,看到一指长的冰刺成排深深钉入石壁,根根剔透锋利,散发着寒冰之气,不一会儿那冰刺融化成无形无色的水,石壁却被侵蚀了一大块,那冰水明显有剧毒。

    楚岚芝心道:好狠毒的暗器!不愧是以炼器闻名九州的点苍派。哼,这么阴险,活该炮灰。

    不远处,灯影重重,云孤川一身绣金绯袍踏出殿门,丰神俊朗,眼神藏在阴影中,晦暗阴沉。

    殿前,楚岚芝横剑而立,没有丝毫夜闯私宅的窘迫,挑眉笑道:“云少主,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不请我进门喝杯茶吗?”

    冷雨滴滚落天命剑锋,缓缓划过一道珍珠般的帘。

    为楚岚芝的厚颜无耻震惊片刻,云孤川拉着脸满脸假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擅闯他人山门的无名之辈可喝不上本少主的茶。”

    楚岚芝道:“在下徐岚知。”

    云孤川目光如炬,谨慎问道:“师从何派?”

    楚岚芝耸耸肩,拱手道:“尚无门派,不知贵派可否收留?”

    云孤川面上僵硬的笑松了几分,见她容貌绝丽,气质脱俗,眯着眼伸手道:“外面雨大,岚知姑娘,请进来先避避雨吧。”

    楚岚芝手中暗暗拈符,收起剑,走向云孤川。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她若直接抓住云孤川,还怕救不了顾娇云么?

    少女一袭白色,花枝灯下,裙角似乎都晕着一圈朦胧。十七八岁面容尚且稚嫩,却有一种破碎悲悯的神性,身量高挑,长发被雨丝沾湿,飘带迎风纤舞,不笑时清清冷冷,此刻温润白腻的面上盈着笑意,任谁都会放下心防。

    云孤川身形一顿,竟也止步,愣愣看着楚岚芝走近:“姑娘?”

    眼看即将得手,楚岚芝脚下却一软,神思恍惚,跌落在地。顷刻间,她抬眼尴尬地望向云孤川。

    这境况——她好像、似乎、或许中毒了。就在刚刚踏入云巅殿台阶的一瞬,四肢无力,思维混沌,此刻只能尽力以双手撑着地面,稳住不动。

    一张血符灵光流转,轻飘飘落在地面,孤零零躺在云孤川的锦鞋边。

    云孤川背起手,低眉看向她,一开始只是压着声音桀桀怪笑,接着似乎忍不住,便仰天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岚芝差点当空一口凌霄血:“……”这位兄弟您没必要吧?

    这笑声如有实质,正围着楚岚芝不停数落。

    楚岚芝被人无情嘲笑,只觉满头黑线,心里不住吐槽来安慰自己:是老天不让我英雄救美,就许男主英雄救美,这一定是剧情杀!

    云孤川笑的难以自抑,衣冠不整,他撩起发,半蹲下,随手捡起符咒,一张放大俊脸凑近楚岚芝,怪笑道:“小道长,你师门没教过你,行走江湖,任何时候都不得掉以轻心吗?甫一入殿,这灯中燃的软骨香便能让你呼吸间中招,失去行动能力!”

    云孤川掐住楚岚芝下颌,笑的乖张:“你年纪尚轻,胆子不小,敢夜闯我点苍派,定是师出高门,让本少主猜猜……您可是九连高徒?嘻嘻嘻,顾家有个老不死的道修顾慈安,他昔日是九连派弟子,你此番可是受他所托,前来救顾娇云?”

    楚岚芝郁结欲绝,内心高看一眼这位炮灰少主的智商,嘴上不答。

    云孤川颇有些玩味的道:“不管如何,既然你现在落在我手里,我可以让你死的明白些,你可知,我为何没被你的美人计蛊惑?”

    楚岚芝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美人计?根本没用美人计。

    她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

    云孤川被反驳的一哽,却不理她,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本少主,是女子!同为女子,如何被你的年轻美貌蛊惑呢?嘻嘻嘻~”

    楚岚芝微微瞠目,眼睁睁看着云孤川的面容渐渐变了,他线条锋利的五官渐渐显出女子的柔和,声调也变得极为尖利妖媚:“笨蛋,因为我是女子,是女怨啊,哈哈哈哈!”

    楚岚芝目睹点苍派少主由男变女的全过程,大受震撼:“……”原来不是兄弟,是姐妹!失敬失敬。

    她埋头于地,更不想说话了。甚至想拍案叫绝,为她的鲁莽大赞三声二笔。

    风止雨停,几近天明,浅白月照疏林,如寂寂残雪。

    点苍派山门前雾霭层层,此时灯火通明,人潮鼎沸,个个来者不善。

    正是心急火燎赶来的顾家众人。

    顾慈安坐在轮椅上,面色枯槁,被几个少年推着。

    张雁南头戴银冠,帽冠金带垂落身前,一身雪白的道袍不染尘埃,他背上负着一把用白布包裹的七尺长剑,清俊侠气,仙风道骨,一双眼眸却异常冷锐,锋芒毕露。

    点苍派众弟子见为首者这种万中无一的“正道巨擘”气质,早已两股战战,未战先惧,连忙差弟子去请掌门。

    片刻,云掌门着一身暗玄色衣袍,信步出门来,拱手朝张雁南笑道:“不知小友尊姓大名,请恕老夫未能远迎……”

    张雁南道:“九连张雁南,不请自来是为寻找走丢的师妹。”

    闻言,云掌门老脸一僵,有些挂不住笑:“不知阁下师妹是何样貌,老夫这就差遣弟子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张雁南道:“不必云掌门大费周折,师妹已用九连通信灵器与我交代,她身在云巅殿。”

    云掌门目若鹰隼,面上的笑容已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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