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

    楚岚芝是被热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扑面而来的火舌似乎要融化周遭一切事物,将她脸颊也烧的滚烫。

    低头一看,手脚被一种透明鲛丝死死缚住,越挣扎勒的越紧,她像一条行动不便的鱼闲闲躺在地面。

    不远处,是一座熊熊燃烧的超大长方形火炉,火焰呈诡异深青色。

    这处坟冢似的炼器炉,其上正锻炼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血色火珠。

    楚岚芝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这颗青色火珠,只觉邪恶。

    她鼻翼微动,闻嗅到殿内气味,脸刷地白了一瞬,额头冒出冷汗。

    这深深印入脑海噩梦般的气息——是血肉被烧焦的味道,更准确的说,是死人被火烧成灰烬的气味。

    云孤川,不,此时应称之为女怨的东西,正在妆奁台前描眉打扮。

    她换了身大红衣裙,略施粉黛的一张冷白脸皮雌雄莫辨,没有一丝活气,见人醒了,她笑吟吟的起身走来。

    女怨围着炼器炉,衣袂翩然生辉,她指向那颗青珠天真问道:“小道长,你可知这是何物?”

    楚岚芝敛眉老实道:“不知。”

    “哈哈,道长孤陋寡闻,您仔细看啊,”她凑近火舌,一张惨白的脸顿时红彤彤,如同鬼魅涂了胭脂,好心解释道:“此处白色的是眼白,黑色的瞳孔,晶莹的一层是眼膜,道长,这是人的眼珠啊!”

    楚岚芝愣了一下,呼息沉重,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叹此怪变态之余,她莫名想起了半道上遇见的寒无衣,他少了一只左眼,莫非……这是寒无衣的左眼珠?

    想起那个凄苦少年,楚岚芝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愤怒。

    “所以呢,你将眼珠丢在炼器炉里做什么?”她冷冷道。

    女怨似没察觉楚岚芝的情绪,掩唇笑道:“道长想听听这背后的故事吗?”

    楚岚芝受制于人,又堵不住耳朵,只能默然看着女怨。

    金碧辉煌的殿内,摆设却古色古香颇有生活情趣,花枝灯光若隐若现,幽暗月光透过菱花窗纱,女怨凄婉哀魅的笑着,红唇似火,脚步轻盈,裙袂飞扬,踏着轻快跳脱的步伐,竟似月下飞仙。

    她苍白指尖缓缓拂过挂着金铃的黑色帷幕,猛然拉开了厚重的帘子。

    “铃、铃铃、铃铃铃……”

    伴随着清脆悠扬的铃声,映入楚岚芝眼中的是一副极其惨烈、可怕、阴森的景象。

    楚岚芝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去。

    幽暗的方寸之地,极为狭窄的墙角,摆着一个简陋木架,一具无皮的尸骨被捆缚其上,尸体还未完全腐化,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出来。它的皮被完整剥下,萎靡地摊在香几上,这人竟是被活生生剥了皮!

    一旁,顾娇云颤抖着身体,瑟缩在桌脚,顾盼生辉的脸上泪水涟涟,若不是被封住嘴巴,估计早已哭得嗓音嘶哑。

    “呜呜。”

    霎时,殿内安静的只剩女人的惊恐哭声。

    楚岚芝再怎么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乍见这种小场面只是一时呆住,立马稳住心神,找回思绪,朝顾娇云安抚道:“顾姑娘,不要哭。”

    顾娇云被掳掠过来,原本便六神无主,还一直与这可怖尸体待在一处,差点疯掉,此刻梨花带雨泪盈盈看向楚岚芝。

    没吓到楚岚芝,女怨显然败了兴致,讽刺道:“难为小道长慈心,死到临头还费心安慰别人,要不您替她先入了火坑吧!”

    楚岚芝心道: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她再拖拖这女怨,师兄大约快赶来了。

    思及此,楚岚芝冷静下来,目光打量那具尸骨,拖延时间道:“女怨姑娘,我看这骨架大小,生前应该是个男人,是你将这个男人剥皮的?”

    女怨闻言,果然去抚摸那具尸骨的脸,她的动作温柔似水,似乎这冰冷的骨头藏着何人鲜活的灵魂。

    “是呀,这是他背叛我的代价。”

    楚岚芝问了出来:“这男人是云孤川吗?”

    提到这个名字,女怨满心欢喜,似乎记起来过往温情的日子,快活道:“是的,他真迷人呀!你知道吗?初见时,他说我长得好看,要将我带回家,云郎是那般俊美,温文尔雅,我便从了他。后来,他得知我的真实身份是邪物,竟然不嫌弃我,待我越发好。”

    “可惜,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意变!”

    女怨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八个度,凄厉且怒气冲冲,如同一层回忆温情脉脉的纱被狠狠撕开,露出粗鄙残忍的现实。

    “他贪玩新鲜,总会恋上新的美貌佳人。我能变成他喜爱的每一个人的相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让我分裂一次,然后与我的分裂之身被翻红浪,一夜笙歌。虽然那都是我,但我嫉妒!”

    女怨面目狰狞扭曲。

    “他察觉我的善妒,越来越厌弃我、恐惧我,只爱我新的分裂之身,而我渐渐沦为他满足欲望的工具!玩物!为何会如此啊……男人,真是恶心的东西啊!!!”

    楚岚芝听得这句句泣血,心中唾弃那渣男,也不由同情了女怨一分,一时不好言语。

    顾娇云身为闺阁女子,听得此事,已忘记哭泣,呆怔原地,两颗泪珠挂在眼睫,欲落不落。

    “所以,在一天夜里,我偷偷与分裂之身融合,趁他欢愉过后沉沉睡去之际,用利刃挖出代表他修炼天赋的左眼,不止如此,他俊美的相貌显得面目可憎,未免他荼毒其他女子,我便将他这身好皮剥下来……”

    “君若无情我便休,但他总要为此付出代价,并且留些东西给我当作补偿罢……小道长?”

    女怨美丽的眼眸狭长,清润无辜,眉梢上挑,似乎极为需要一个认可:“小道长,你说我做的对么?”

    楚岚芝沉默半晌,思虑良久,才缓缓道:“对,他若当真如此待你,便该受到相当的惩罚。但你为何要迁怒他人,掳掠少女,她们此刻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女怨没想到楚岚芝竟然认同她的复仇,笑意自嘴角消失,也不隐瞒,指向炼器炉阴沉沉道:“她们全都被我祭炉了!”

    “你说什么?!”楚岚芝气急挣扎,鲛丝深深在手腕脚腕勒出红痕。

    “你是女怨,为世间自戕女子怨气所化,你既明白女子之怨、女子之苦,为何还要害死如此多的女子,你怎么忍心呢?!”

    女怨抿唇,眼里现出嘲讽:“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如小道长您这般,从正道修习,不受人欺凌。这世间,更多女子软弱、多情、无力,落得凄惨结局。”

    她偏执疯狂道:“既不同道,何必同谋!”

    “无需小道长来教一个邪物做事!哈哈哈,待我练化幽冥珠,所有死去的女子都将以女怨的身份复活!我们借助幽冥珠的力量,吸取世间怨气,便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只属于我们的未来!”

    楚岚芝哑口无言,喑哑道:“幽冥珠?”

    一旁的顾娇云早被眼前境况弄晕,瞪大剪秋水似的双瞳,一头雾水。

    但楚岚芝如何不清楚,在她写的书里,幽冥珠乃魔界圣物,可吞吐世间魔气、怨气、一切不详邪息,如同烧火用柴,能为修炼者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实为魔修必备金手指。

    也是……反派姜弃之物。

    楚岚芝雪白的额上冒出豆大汗珠,劝道:“等等,且不说死去之人是否能够复活,这还是你的一厢情愿,将人杀死,再让人那样活过来,世上哪有这样离谱的事……”

    女怨莲步款摆,缓步走来。

    楚岚芝喃喃道:“你太过偏执,人有多面,也有多种可能……”

    也不知这看似传统的女子为何会有这种雄心壮志,她细瘦的胳膊穿过楚岚芝的肩腿,将她一把抱起,红唇微张道:“不要啰嗦了!不知为何,小道长与我投缘,我一见你便心生欢喜,便与你说了这么多,现在亲自送你最后一程,早死早超生哦。”

    楚岚芝:“……”听我说,谢谢你。

    甫一靠近炼器炉,烈火燎焦卷曲楚岚芝的几缕发丝。

    眼看噬人热意滚烫而来,楚岚芝指节发白,体内余毒渐消,口中正要念天命剑诀,趁女怨放下防备之际,以剑将她驱开。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半扇。

    女怨警惕回眸,怒声质问:“谁敢擅闯云巅殿?”

    楚岚芝汗如雨下,掀起眼皮努力望去。

    晨光微熹,雨丝随风飘入。

    衣衫单薄、身形瘦弱的少年站在门前,身上披着一层白光,他左眼绑着白布,右眼如霜似雪,下颌冷白,轮廓清艳,他顿了下,推开门,撑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进殿来。

    女怨认出他,不过是个点苍派小辈,也不追究他怎么不被软骨香影响,歇斯底里吼道:“你来作甚?滚出去!”

    寒无衣飞快瞥了眼那具尸骨,又望向女怨怀里的楚岚芝,尽量保持语气的镇定:“你不是少主,你杀了他。快放了……放了……”

    楚岚芝担心女怨发疯伤人,气息虚弱道:“快逃。”

    寒无衣死死咬牙,少年尚且稚气的脸上现出一股子决然坚定,朗声道:“放了道长。”

    少年靠着多年苦苦积累的微薄修为,举起木头拐杖,挥出十几年来最强大一击,戾风袭来,女怨竟被逼的退开几步。

    女怨眉眼一厉,这才意识到行事墨迹,担心此事败露,她恢复智商,冷笑着将手里抓的人一把抛向炼器炉中!

    寒无衣眸光一沉,一瘸一拐焦急跑来:“道长!”

    与此同时,千钧一发,楚岚芝喊道:“天命!”

    一柄寒光耀眼的利剑腾空而起,迅疾飞扫穿来,横亘在炼器炉中间,楚岚芝脚尖稍点长剑中间,借力弹跳而起,扑身飞开,在地面翻滚几圈,总算没有命丧火海。

    女怨怒气蓬勃,正飞身袭来,谁知她身后的幽冥珠突然光芒大盛,一股无法反抗的吸力将女怨强制纳入!

    “不!”女怨嘶吼,难以置信的被幽冥珠吸入其中。

    楚岚芝抬眸看去,幽冥珠静静悬于空中,清光沉浮,血色流转,阴邪非常。

    不好,莫不是这传说中的幽冥珠真被炼制成功了?

    女怨为怨气所化,首当其冲,便被幽冥珠吞入……这东西极为危险,千万不能落于贼手。

    正思索间,一瘦削少年周身带着清新水汽,急急奔至身前,挡住视线。

    楚岚芝抬眼便看见寒无衣,他看起来有些着急,关切问道:“道长,您身上这绳索该如何解开?”

    楚岚芝勾勾手指,召来天命。

    神剑割了半天,总算将鲛丝割断。

    天命缩回剑鞘。

    “道长可还好?”寒无衣轻声问道,他漆黑目光一直落在楚岚芝红肿的手腕。

    细细的红痕蜿蜒落在雪白几近透明的皓腕上,异常醒目。

    楚岚芝倒是不觉太过疼痛,笑道:“无事,今日谢谢你。我师兄可来了?”

    寒无衣顿了顿,启唇道:“您的师兄,可是那位上门找您的张雁南?”

    原来师兄已经来了,楚岚芝眼睛一亮:“是啊,他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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