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

    楚岚芝猛地惊醒,漆黑眼眸犹带着一片惊悸水色。她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心口残存的细细密密如蚂蚁啃食般的痛楚。

    不远处,一道青年男声关切问道:“可是醒了?”

    她游移不定的眼神抬起,循声望去。

    亮如白昼的洞府内,以红纱帘帐为饰,器具齐全,布局颇有品味,博古架上摆着许多古籍书本、玉瓶宝器,紫檀香炉中的香已被烧成灰烬。

    她躺在一张玉石床榻上,拥衾而眠,做了一场黄粱旧梦。

    楚岚芝低眸摸了摸心口,胸腔内,心脏跳动规律,一下一下,昭示她还活着。

    隔着一扇雕刻狐狸的木屏,出言问候的男子身着雪白狐裘,指尖拨动琴弦,正在弹奏一首清心曲。

    琴声悠缓,低沉悦耳。

    楚岚芝掀开被子,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霓裳衣竟换了样式,从九连道袍换成一袭红衣,花纹精致,款式华贵,就如当初在梁州那般:一副嚣张狂妄的大小姐穿搭。

    而能够操控霓裳衣的只有叶家人。

    她心里计较几分,便整整衣物利落地跳下床,打量了会儿四周,直直走向那弹琴之人。

    楚岚芝的脚步轻快,背着手慢慢走近,微微笑道:“叶师兄,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青年面上一哂,琴声霎停。

    沉默许久,叶皎终于出声道:“三日三夜,你的识海一直在遭受旧忆折磨,难为你还能这么聪明,岚芝。”

    一晃眼,楚岚芝终于见着这位日思夜想的师兄了,但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不由愣在原地。

    百年风尘,他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昔日俊秀斯文、进退有度、温然良善的公子,今日虽仍然嘴角擒笑,但整个人包裹在厚重狐裘中,黑发未束拢铺散在脊背,在潮湿封闭的洞中,显得那般落魄阴郁,而那纯净如水的眼眸竟若有似无带着丝怨毒。

    “唉,”楚岚芝叹了口气,稍稍俯身,伸手随意撩拨琴弦,闷声道,“叶师兄于我有大恩,岚芝怎敢相忘,必然时时铭记于心。”

    她心有恻恻,有些不敢问叶皎这些年的遭遇,看眼前境况,他定然过得很糟。

    “你倒是看得开,”叶皎低眸,“死了两百年,内心一丝恨意也没有吗?”

    楚岚芝笑了:“恨谁?”

    叶皎暗自说出了心里话:“恨这世间,恨所有的人!我当初就觉得你傻,为何要耗尽生机拯救苍生呢?除了我们几个,谁又记得你?你若活下来,凭着符箓神通,趁着九州灵气复苏的机遇,今日再怎么也能是一州霸主或一宗之主了!就那么无声无息死在梁州,我都替你可惜……”

    楚岚芝托腮,她不在意功名利禄,自然也没将这话往心里去,只是朝他笑:“无甚可惜!但还是非常感谢叶师兄救了我,我现在活得很好,还有了自己的命剑——天命!”

    她下颚微抬,出言召出天命剑。

    玉石床边的那把剑倏地穿屋横行,剑光闪耀,激起红纱帘帐飘飞,极为炫目。

    楚岚芝握住天命剑柄,尴尬道:“这剑……性子有些活泼,叶师兄莫怪!”

    叶皎抬首,眼眸晦暗,看着天命剑耀武扬威,指尖一挑琴弦,铮铮琴声刺耳,他用力说道:“你是过得好……不像我!你们来做什么?我叶皎可不需要怜悯,这世间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楚岚芝凝眸看他,心里一阵难过,天命剑也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不敢放肆。

    她问道:“比起怜悯我更想帮你。你不想见我们吗?你施法让我做噩梦,想起死前的记忆,想令我痛苦,你在报复我?”

    “其实,你若真不想见我,以叶师兄的本领,大可避而不见,或是将你的意思以别的方式转达与我,那我们便可不相见了,便可一辈子不相见。”

    叶皎眼眸猩红:“叶某与姑娘无话可说,你走罢!!”他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楚岚芝想拦,急叫道:“叶师兄!”

    叶皎从腰间抽出骨扇,打开她触碰的手,以扇柄作剑指向她,眼神凌冽,咬牙切齿道:“岚芝姑娘当真伶牙俐齿!叶皎修为尽失,早已被逐出九连,我不是你师兄,你自个儿去找你师兄吧。”

    眼看人急眼了要走,楚岚芝更急,一跺脚,祭出灵符,贴在叶皎背后。

    ……空气霎时陷入寂静。

    叶皎双眼圆睁,指骨捏的咯吱作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似乎在说:你怎么敢?

    楚岚芝连忙低头,压根不敢直视他,只百般讨饶笑着,双手合十默念道:“得罪得罪,叶师兄您也太无理取闹了,只让我一次,好不好?下不为例。”

    叶皎脸色难看极了:“……楚岚芝我警告你——”

    楚岚芝口中念咒:“灵符吐真,天地相知,不可隐瞒。”

    叶皎差点将后槽牙咬碎:“……天地……相知,……不可隐瞒。”

    话语刚落,骨扇携风袭来,楚岚芝飞快闪身躲开叶皎的攻击,问道:“叶皎师兄为何发怒?”

    叶皎眼睁睁听见自己掷地有声地说:“因为这些年过得很糟,混的很差,不想让你们看见自己丢人的惨样,又实在想见你一面,只好出此下策,再出言不逊赶你们走。”

    楚岚芝恍然大悟:“原来这么纠结。”

    叶皎:“……”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丢人不丢面。楚岚芝胆大妄为地使用吐真符,这下可真让人措手不及。叶皎手中骨扇不堪重负,发出“咯哒咯哒”的剧烈摩擦声。

    楚岚芝又问:“那叶师兄眼下有何难处?”

    叶皎闭口不言,内心焦灼,在吐真符的催促下,断断续续答道:“我中了、狐族的、诅咒。”

    诅咒?

    楚岚芝瞳孔微缩,正要细问,便看见叶皎涨红了一张俊脸,死死盯着她。

    两相对视。须臾,叶皎如同认命一般,败下阵来。他将骨扇收回腰间,泄气道:“行了。你把符咒收回,我不装了,全告诉你。”

    楚岚芝心道幸好自己有作弊利器,否则定是误会重重,连忙收回符咒,摸了摸鼻子,尴尬站立在较远的地方。

    叶皎给她倒了杯热茶,坐在石凳上仍旧瞪着她。

    “哼,方才不是本事很大吗?站那么远,你怕什么?”

    楚岚芝这才挪步,在他身旁石凳坐下,拿起桌上瓷杯抿了几口,才发觉这茶是香的,略带回甘,眉目不由舒缓开来。

    不愧是叶师兄,连茶都是极为可口的。

    楚岚芝认真道:“叶师兄,你说罢,我听着。”

    叶皎也饮了口茶,打开骨扇,动作潇洒仍能窥见稍许昔日风采,继而语气平淡开始述说。

    “我们叶家世代为将,守护青州。五百年前,叶家一位先祖曾以青州狐族泛滥、残害百姓为祸,带兵大规模屠杀狐族。后来,狐族分崩离析,隐居山林,很少现世,但叶家也因此与狐族结下了世代难解的夙怨。”

    “两百年前,我之所以去九连修行,也是为躲避祸患。当时狐族出了个本领高强的首领,他幻化成一个容貌出众的少年,以献媚等下三滥手段,蛊惑青州女帝,陷害于我,我当时年幼势弱,不得以才拜入九连,以求庇护。”

    这段剧情楚岚芝很熟悉——她写的。

    但《得道飞升》没详写,只随便交代几句,叶皎将狐族压制得很好,没出什么乱子。

    这一世,境况天翻地覆,攻守相异,叶皎修为散尽,被逐出九连山,那他回到青州,还能压制住狐族吗?

    楚岚芝忧思重重给他倒了杯茶。

    叶皎看了她一眼,端起茶喝了口,继续道:“除魔战役后,我从九连回到青州,家人很是诧异,见我修为全无,便暂时向外隐瞒我归家之事。可纸包不住火,谣言四起,女帝传我进宫,那狐族少年站立在侧,一试便知我的情况……”

    楚岚芝心跳到嗓子眼,很为叶皎捏了把汗。

    “……然后呢?”

    叶皎似乎难以启齿:“……我被女帝关进宫殿。”

    楚岚芝凝眉,顿了顿,疑惑道:“她为何关你?”

    叶皎眉眼俱是冷笑:“她说喜爱我,要我也做她的男宠。”

    楚岚芝手上的瓷杯没拿稳,一下掉在桌上,她连忙稳住脆弱杯身,干咳几声:“这样,这样阿。叶师兄艳福不浅嘛。”

    叶皎斜睨她一眼,语气嘲弄道:“叶某从小一直将女帝视作长辈,怎知她心思如此龌龊!那时手无寸铁好比案板鱼肉,我便想着宁愿一死了之,全了清白之身。岂料那狐族少年竟妄想夺舍我——”

    夺舍?楚岚芝又提起一口气,愣愣看着叶皎。

    他将半生修为全部浇灌于兰泽,护她重生,自个儿却拖着支离残躯,只身回到虎穴狼窝,独自面对危险诡谲,这为人……当真义气慨然啊!

    楚岚芝内心无比惶恐,生怕自己日后辜负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命。

    叶皎也看着她,忽然森然一笑,那张苍白俊秀的脸生动起来,貌若好女的容颜在暗淡白光照射下温润如玉,他笑吟吟伸手触碰楚岚芝的脸颊,问道:“岚芝,你猜,他夺舍成功了吗?”

    楚岚芝低垂眼眸,又欲去拿桌上的吐真符。

    叶皎嘴角的笑僵了僵。

    但下一刻,楚岚芝收回手,坦然回答了叶皎的提问。

    “他绝对不可能成功!!!叶皎师兄那么厉害,论修为,当时自然不及他,但论心性,定不逊色于任何人!更何况是一只妖。”

    叶皎闻言敛起笑意,慢慢收回手,端起茶慢慢喝。他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成功。我与他的神识斗了七七四十九天,生生将他耗死在我识海内,不过也就是自那日起,我背上了狐族的诅咒。”

    楚岚芝眼神一凛:“是何诅咒?”

    正当两人还欲详谈时,陡然间,洞内一阵毫无预兆的地动山摇,灰尘簌簌,洞府外响起巨大“轰隆”一声,像是炮弹被炸开般,动静极大,地面似乎抖了三抖。

    糟……有不速之客!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向外走去欲一探究竟。

    洞府外,一地狼藉。纸人满地躺倒,好似质量低劣的残次纸张,被人扯得七零八碎,导致“断臂残肢”落了一地。

    纸人堆里,立着几个衣着不凡、相貌不俗的少年少女。

    为首少年十分引人注目,约莫十五六岁,身着靛蓝白边镶绣麒麟的锦绣衣袍,一看便极为华贵,生的眉眼灵秀,细皮嫩肉,满身骄矜,一看便是外出历练的大家公子。

    他手中端着一把黑白双色伞,口中嫌弃道:“……这太极伞威力太小,连个狐狸洞都轰不破,垃圾灵器!!白费本少爷花了那么多金子!”

    旁边的白衣少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添油加醋道:“哈哈,崔无仇,这便是你要给我展示的新得灵器,也不过如此嘛!连这狐狸洞一层皮都没击破呢?!!”

    “郭秋月你闭嘴吧!”蓝衣少年气的龇牙,急忙要找帮手撑场子,扭头朝后叫道,“无衣,无衣你快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位玄衣少年自人群中走出。

    这个少年更为引人侧目,也是十五六岁左右年纪,身形略瘦削,皮肤冷白如玉,长相极为俊俏,极为姝绝,紧致的银纹腰封下头,衣袍缓带间,隐隐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实在招人眼热。

    偏偏这人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虽稍美中不足,但也显得美少年更为神秘、冰冷。

    这少年正是寒无衣。稍顷,寒无衣搭弓拉弦,长身玉立,瞄准洞府石门,出箭而去!

    离弦之箭化出一道绚烂白光,刺向石门。

    “轰隆”一声巨响,老石门历经岁月风霜又经受不该承受的数番摧残,四分五裂,无力坍塌下去,碎石自山上滚落,将地面砸出好些不大不小的窟窿。

    “好!!好啊!!!”少年少女们爆发出阵阵欢呼喝彩。

    玩闹在兴头上的众人显然不懂,再小的狐狸洞也是别人的家,也是有人住的,自然也没为拆别人的家而感到半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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