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问题涌上心头，菁一心彻底乱成一团乱麻。

    她看向那双总是让她生出错觉的双眼，不自觉地剖析他的神情变化

    是还是不是？菁一无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能又再次看向院内，想听师兄会怎么回答，他会不会默认这件事是他做的。

    张潮于冷笑一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她的师兄做的可不是我。”

    “我是吕鹊起，不是她的师兄。”

    他轻描淡写地重申，看似莫名其妙实则语气无比认真。

    菁一的神情微微错愕，她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这是张潮于故意和这些隐灵族人做的局，毕竟他一直企图接近她。

    但她又觉得他不会这么做，他话里否认了他师兄，和她在一起时他也一直在否认，不仅如此，他对把他认作师兄的这种行为异常生气。

    吕鹊起不就是师兄吗？他不承认是师兄却说他是吕鹊起。

    菁一握紧了手中随便捏到手里的树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真的师兄，不，不对，如果他真的是吕鹊起，同时又一直否认是她的师兄。

    那他的意思是……菁一微微闭眼，手中的树叶被攥出绿色的汁液。

    他的意思是在说他不想做她的师兄，菁一只能这么想。

    他们吵架了吗？没有。

    他们有闹什么矛盾吗？没有。

    她有做让师兄生气的事吗？没有。

    像这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过去了三年之久，但她依旧能记住从前的种种。

    是他……不是他，问一问就知道，但她问不出口。

    曾经她以为什么都可以说得明白，到了现在，她才知道有些话说不出口。

    菁一曾经很多次都将张潮于看成师兄，她欺骗自己是她太恍惚，但听了这些话，她不能否认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在上面心绪跌宕起伏，下方正激烈的打斗。

    “吕鹊起，你不如从前许多啊。”另一方的声音响起，嘲讽道，“难不成是两年前的伏击真的让你的武力下降到这个地步？”

    张潮于神色淡淡：“你大可以试试。”

    无论神态如何，他从来都没收敛过他的狂气。

    他挥刀相向，这一刀已然用了全力，手腕上蔓延的腐烂也在动作之间有展露。

    那个神似“老李”的黑袍接下这一刀，发出一声嗤笑：“我从前听到有秘闻传你骨翼被折，异能尽失，成了一个废人，我当初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是真的。”

    他的视线落在张潮于腐烂的手腕上，不怀好意地哼笑一声，接着，他的右手出现一股力量直接轰向张潮于的手腕。

    张潮于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歪了歪，发出骨节咔咔响的声音，被他一折又正了回去。

    “我再不济杀了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话一掉落，连同两颗人头也滚落在地，那刀锋利得似乎能刀刀砍中地面上的灰尘，血与尘土混合一起，零落在地上。

    老李看了看左右，也不惧：“为了那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吗？你师妹知道的话会不会很失望？”

    “那个女人？你说崔嘉？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我来这是为了警告你们不要对菁一做什么。”张潮于神色变得奇特，他不太明白这人怎么老扯到崔嘉，他和对方算得上是仇敌而非朋友。

    “至于崔嘉，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哈？你不是在开玩笑？”黑袍“老李”怀疑地问。

    张潮于神色认真：“这有什么好开玩笑。”

    他用看穿一切的眼眸望着面前几人：“你们隐灵族不是也很清楚？霍朝生的死跟我根本扯不上关系。”直接拆穿他们的目的，“你们来这的目的不过是担心我会为崔嘉出头。”

    “我可以告诉你们，她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至于你们，非要来找事，那我也得做出些回应。”

    “是吗？”“老李”嘴上这么反问，实际上一脸菜色地看向什么都不在乎的张潮于。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至少在说到他师妹身上时，他的情绪会格外的强烈。

    就是这样“老李”才暗叫不好，本来他计划是利用吕鹊起的师妹因爱生恨来杀了崔嘉，顺便解决了吕鹊起。

    照这样看，他师妹根本不会吃崔嘉的醋。

    他以为吕鹊起可以为了崔嘉杀掉他们隐灵族的人，崔嘉应该在他心里占据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现在看来她根本不值一提。

    菁一默默盯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听得似懂非懂，出来动作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止步于树上。

    她现在出去能做什么，这些隐灵族的人诱使他来这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听他们的口气，他们认为崔嘉对师兄可能很重要，他们让她来看这一幕也是为了让她也这么认为。

    他们接近她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她对付崔嘉。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想到利用她大概是因为他们以为她将师兄看得很重要，自然眼里容不得沙子。

    菁一不理解的一点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师兄对她是重要，但她也没有不让师兄交友做事的道理，师兄做的这些事都谈不上对不对得起她，这些事和她关系不大。

    他唯一的错是这三年没有联系过她和族人。

    她……会向他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一想到这，怒气骤然升起，无论对自己说再多、想再多都无法平息。

    还不如打他一顿来出气，他也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超过师兄。

    菁一继续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他们这时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他们的每个动作都带着难以忽略的杀意，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她能看出来张潮于越来越虚弱，仿佛除了下面的这些人，还有其他人在削弱他的生命力。

    他们打来打去，可以看到离视野里只剩下了四个黑袍人。

    张潮于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刀和兵器和兵器相摩擦，散出一行源源不断的火星。

    另一只控制的手也在相互攻击，一挡一击，“老李”反手打向张潮于手腕上的腐烂处。

    他被打的右手断裂在地，断裂的手迸发出浑浊的血液，溅到那“老李”的身上，瞬间，他全身正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进行腐烂全身。

    “老李”尖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怒吼：“你在这具尸体里下毒？”

    “你好狠——”

    他的身体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个尸体，又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腐化，直接变成了一具腐烂过后的干尸。

    这恐怖的变化惊得旁边人说不出话来，但他们的反应都很一致，往后退一步，都想要远离这具干尸。

    他们隐灵族只要不伤害到心脏，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会恢复原状，但霍启生这样一定是活不成了。

    张潮于的腐化程度也一下子加深，蔓延到下巴的位置。他摸了摸，这次彻底不能见她了。

    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

    菁一看着上面的腐烂的血肉，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都是关于“张潮于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的疑问。

    剩余的黑袍人则聚到一起，形成一个对抗之势，他们的头领已经死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一群虾兵蟹将。

    他们将彼此的力量全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将这人变成一个利器，而成败在此一举。

    张潮于的脸庞露出将死之人的青白色，他喘了口粗气，浑不在意地咧嘴笑，菁一你师兄可真狠啊，不想让我见到你居然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他的目光里似乎浮现出菁一的面容，他痴痴望着，想要拥有她的欲望在这具身体报废前达到了顶峰。

    张潮于自嘲一声，他果然是个贪心的人，明明已经见了她最后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大概也止不住这种心思，还会重复见到一面、还想再见一面。

    菁一望着他们，如果动起手来必死的人会是张潮于。

    一簇簇雷电忽然从天降临，里面夹杂几枚绿叶，绿叶精准地瞄准几人，打断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蓄好力的几人被劈得四仰八叉，只能眯缝着眼睛恨恨地看着从墙头跳下来的人。

    那人的脸他们都很熟悉，是他们怎么都等不来的菁一。

    她的到来引发了不合时宜的争吵。

    “你怎么不说菁一来了。”

    “我说了，是你说她根本没来。”

    “我那是觉得她要是来了，看到她日以继日寻找的师兄就在这，怎么可能会忍住不出来。”

    “反正现在是完了，看来她是站在她师兄这一边。”

    菁一听到他们的争吵，看了过去：“你们好好听着。”神情冷漠地开口，“相信我，我会比师兄更可怕，所以你们要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利用我。”

    她说完，几道雷电过去，将人劈晕过去，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彻底变得安静，院内只有两人，只有他们。

    菁一看着快要完全腐烂的张潮于，目光平静的犹如一潭深渊，没有嫌弃、没有惧怕，也没有惊喜，有的只是平静。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盯了他片刻，慢慢说出四个字：“我讨厌你。”

    讨厌时刻瞒着一切的师兄。

    菁一不再去看他的神色如何，她转身离开，连背影都散发着冷漠无情。

    张潮于的心绪全都回荡着那句“我讨厌你”，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全身，远远胜过腐烂的疼痛。他以为可以得到她的的喜欢，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讨厌他。

    他彻底失去了叫她的勇气，况且，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这么一张脸。

    如果不是她的师兄突然到沂洲，他绝不会到这个地步，果然，还是要是他自己的身体才行。

    他低低叹了口气，无声地跪倒在地上，属于吕鹊起的那部分在身体里消失，躯壳完全归于原本的张潮于。

    他们无话可说。

    菁一这么想，如果师兄没有叫住她，她会这么认为。

    等到走出大门，师兄依旧没有叫住她。

    后面的人也没有否认他是吕鹊起。

    她缓缓在心里画了一个等式：张潮于不等于师兄，师兄等于吕鹊起，而张潮于又等于吕鹊起。

    他是师兄。

    但是，他快要死了。

    这是菁一唯一知道的事，师兄怎么会变成张潮于，她想不明白；师兄怎么会死，她也想不明白。

    她想回头，这不是低头、也不是示弱，只是为了知道事实，先问一问他怎么回事。

    菁一回头看去，她只看到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尸体已经完全腐化。

    躺在地上的尸体是这么的普通，她莫名地确定，这绝对不是师兄，属于师兄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

    一个形貌清隽的青年坐着轮椅出现在隐灵族的藏身之处，白色的长发为冷峻面庞更添几分冷色。轮椅自动穿过敞开的大门，来到事件的发生地点。

    青年月色下露出的样貌和菁一手中相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无疑，他是菁一的师兄，是吕鹊起。

    地上躺着一地的人，有他曾经的朋友的哥哥霍启生，还有一个他正寻找的人，这两人都已经死亡，一个是刚刚去世，一个死亡时间已经有大半年。

    吕鹊起面无表情地越过干尸，来到几枚绿叶旁。

    绿叶旁是被电得晕过去的几人，他也错过这几人，将那几枚绿叶捡了起来，放在指尖摩挲。

    师妹来过这，“他”找到了师妹，接近了她，让她救了“他”。

    他还是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