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到了吧？”空旷的大殿内，病弱的皇帝兀自说道。

    很快，看似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响起了回答：“听到了。”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的梁柱间盘绕，一个人也从雕花屏风后转了出来。

    这个人看上去很疲惫，但依旧透着某种明媚天真。正是祥安公主。

    北扈皇帝似乎精神不济，往侧边的扶手上一歪。

    见状，祥安公主快步上前。

    北扈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他大口喘了几下，对祥安公主道：“你这个小妹妹想要的，可是你想要的？”

    祥安公主低着头不说话。

    北扈皇帝并不催促。

    半晌，祥安公主抬头道：“不是。”

    紧接着，她又道：“您打算给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北扈皇帝轻轻“哦”了一声。

    祥安公主道：“我的父亲祖父用生命去维护和平和稳定。我虽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但以他们为榜样。”

    北扈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哪怕要为此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

    祥安公主的神情很是懊恼：“在道观的时候，我如果不那么贪玩就好了。我该跟着师太好好学习医术的。即便不学其他的，好好看看她当初怎么医治你的……”

    北扈皇帝突然再次大喘气起来。祥安公主停止了自责。

    好不容易顺了气，北扈皇帝抓着祥安公主道：“若想要像你父祖那般，你确实需要权力和地位。朕可以让你当皇后。但是，小安，得到权力和运用权力是两回事。成为北扈皇后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够运用好手中的权力和地位来实现你的所思所想。”

    “而且，登高易跌重。他日，你若不慎摔倒，说不得便是粉身碎骨。到时，别说这天下的安稳，便是你的那个小妹妹你都护不了了。”

    祥安公主听得很认真。她仔细想了想，最终道：“我想试试。”

    见状，北扈皇帝又道：“朕的情况你已知晓。这意味着你的后半生将没有丈夫，没有自己的孩子，在一片没有亲人的土地上孤老终生。”

    祥安公主要说什么，但北扈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朕听说你与萧狸颇为投契。若你愿意，朕安排他假死脱身，与你共结连理。”

    祥安公主反握住北扈皇帝的手。

    北扈皇帝再次制止她要出口的话，接着道：“萧狸的名声不大好，可他并不是一个不靠谱的孩子。他抢来的那个婢女，是他母亲手帕交的孩子。齐国公之事也是对方挑衅在先。”

    祥安公主用力握了握北扈皇帝的手。北扈皇帝终于停了下来。

    祥安公主道：“陛下，您如此为我盘算，我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如若我成为您的皇后，您的孩子就将是我的孩子，大扈的子民都将是我的子民。大扈和大乾在同一片天地之间。我怎么会孤独终老呢？”

    北扈皇帝沉默片刻，道：“你听到你家小妹妹最后那几句话了吗？”

    祥安公主也沉默了片刻，道：“听到了。”

    北扈皇帝道：“如若说，她所言，正是朕所想。你还愿意成为朕的皇后吗？”

    祥安公主瞬间睁大了眼。

    北扈皇帝并不意外会看到这样的表情。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祥安公主并不生气，也不愤怒，她道：“我愿意。然后，我会设法改变您的想法。”

    所谓言尽于此大约便是这般。

    祥安公主安静地退出了大殿。北扈皇帝则依旧坐在龙椅里。他支起了头，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北扈皇帝睁开眼，看着一处阴影道：“朕的日子不多了。”

    陆统领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面有悲戚，但还是有条不紊道：“大殿下已经搬入章寒宫。萧妃娘娘今晨自尽了。去天牢送鸠酒的人回来说，前魏国公临终前只说了一句成王败寇。”

    北扈皇帝“哼”了一声：“这个词用得不好。让他好好学习乾人典籍，他总不上心。”

    想了想，北扈皇帝问陆统领：“陆卿，你觉得那个词合适？”

    陆统领犹豫了一下，沉痛道：“两败俱伤。”

    北扈皇帝没有评论这个成语用得恰不恰当，合不合适。他的视线投向了前方。透过紧闭的殿门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幽幽道：“有人想要渔翁得利，朕偏不让他如意。”

    陆统领道：“宇方宙已率领十万大军奔赴南境，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费常赶回彭城。”

    北扈皇帝点了点头。随即，他支起身子，对陆统领道：“陆喆听令。”

    听到这话，陆统领当即跪下，心中却难免疑惑。

    北扈皇帝并没有让自己的近臣疑惑太久。

    “朕命你为镇北大将军。即日启程赴任。”

    说完这句话，北扈皇帝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再次歪倒在扶手上。他喘着气，对迟迟没有反应的陆统领微微招了招手。看到陆统领只是上前了两步，他再次招了招手，示意陆统领到自己跟前来。

    看着面前如平日里一般平静但没有立刻领命的男人，北扈皇帝握住了他的手。

    “当年的百人卫，是你训练出来的。这些人不仅骁勇善战，而且熟读兵法。这样的人才，只做禁卫太可惜了。所以朕将他们派到了各路军中。迁都后，大多数百人卫跟随自己所在的军队留在了北境。如今大多已居高位。”

    “朕知道，他们对朕有怨。可是，有些事朕不能明说。本以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看到朕的良苦用心。但如今……”

    许是说得太急，北扈皇帝再次喘息起来。陆统领连忙替他顺气。

    北扈皇帝却再次抓住了他的手。勉强压抑住了喘息，北扈皇帝声音沉沉：“朕虽有全盘的规划。但不可否认，这期间，随朕迁至雒央的门阀豪族借势拓展实力，对北境军民多有不公。纵观朝堂上下，唯有爱卿你，从未同流合污。”

    “如今北境人心动荡。朕思来想去，只有爱卿你能够胜任镇北大将军的重任。”

    说着，北扈皇帝将一枚虎符塞到了陆统领手中。

    陆统领看着手中的虎符好一会儿，明显有所犹豫，但最终，他慢慢拜倒：“臣领命！”

    听到这句话，北扈皇帝似是了了一桩心中大事。他慢慢蜷起身子，在龙椅上躺了下来。

    然而，他才躺下，一名侍卫就跑了进来，对着陆统领轻轻说了几句话。

    随即，陆统领再次来到北扈皇帝跟前。

    “陛下，太后那边准备好了。可以出发去楼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