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余晖未尽，苏遗打上来一桶井水倒进木盆里。一名年轻女子坐在盆边，正一颗一颗仔细清洗杏子。苏遗放下木桶后，在井边的台阶上坐下，也拿起一颗杏子洗了起来。
“今年结的果子挺大的。”年轻女子直起腰揉了揉。
“是比往年大些。”注意到女子的动作，苏遗站起身来：“你坐到这边来吧，累了可以靠在廊柱上歇歇。”
年轻女子看了看苏遗原本坐着的地方，没有接口，也没有挪动。
苏遗想了想，道：“石板地太凉，我去拿个蒲团过来。”
年轻女子拉住准备回去取蒲团的苏遗，轻声嗔怪：“你呆不呆？总共就这么些杏子，我们加紧动作，一会儿就洗完了。若是等你回去拿了蒲团再过来，只怕天都要黑了。”
说到这里，年轻女子的脸微微一红：“天若是黑了，我可不等你。”
苏遗的耳朵也微微发红：“还是你想得周到。”
杏子很快就洗完了。陈月儿伸手巴拉两下，道：“你从老家带过来的石蜜大多送人了，剩下的只怕不够做蜜饯吧。
苏遗道：“是不太够。”
陈月儿抬头：“你送我的那罐石蜜我还没用完，明日让小丫给你送过去？”
苏遗的笑容有点甜：“不用了。那罐石蜜既送了你，就是给你用的。前日出门，我得了一小瓮蜂蜜。打算三分之一的杏子用石蜜腌渍，剩下的用蜂蜜。第一次用石蜜做蜜饯，我没把握，也不敢做太多。”
陈月儿抿了抿唇，问：“那个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遗一时没听明白。
陈月儿咬了咬唇，道：“外边都传她骄纵无度。但我看你每次给她送蜜饯，都有回礼，却也不像没有礼数的样子。”
苏遗恍然：“你是问阿蒙？”
陈月儿看了看苏遗的脸色，点头。
苏遗第一次去国子学看望卓夫子时，见到了不肯写字的晋王殿下，也再一次见到了阿蒙。小姑娘看上去和从前一样乖巧。但晋王车驾回宫的时候，她并没有一同走。苏遗稍一打听，便得知她独自居住在国子学里。再看她的背影，便觉得有些孤清。
他当即取出了才在雒央采买的蜜饯，托卓夫子转交给阿蒙。想着有此物满足口腹，小姑娘或可开心些。
此后每次去雒央，他总是习惯带些自己觉得不错的蜜饯。
陈月儿道：“第一年，你才回来，便有人追着送了茶叶来。第二年，趁着你在雒央盘桓，她回赠了宫里膳食局的蜜饯。还以为今年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前两日宫里来人，带来了见所未见的石蜜玫瑰，端得是馨香馥郁，甜而不腻。听说那名宫人一共就带出来两份，一份送来了这里，另一份则是太皇太后赐给陆大姑娘的。”
说到这里，陈月儿停了下来。
苏遗想了想，缓缓接口：“我与阿蒙共处过些时日，认真算起来，却没说过几句话。当时，祥安公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完全不顾念自己，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怎么帮祥安公主。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孩子。”
陈月儿默了默，笑容淡淡：“好孩子就应该有奖励。所以，你每年给她送蜜饯，就像奖励那些认真读书的蒙童一般？”
苏遗是陈氏家学的学子，但同时，他已经开始帮着教授蒙童。蒙童并不好管，为了拉近和他们的关系，苏遗时不时设些果子笔纸之类的奖励。
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好像也差不多。苏遗笑了笑。
陈月儿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该回去啦。”
苏遗道：“那我也回去了。”
话虽这样说，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陈月儿道：“你晚上若是读书，记得把灯挑亮些，莫要伤了眼睛。”
“嗯。”苏遗低低应了声。
见苏遗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自己，陈月儿的脸再次红起来：“我真的要走了。”
苏遗再次轻轻“嗯”了声。
见状，陈月儿咬唇转身。
才踏出去一步，苏遗又突然开口：“等蜜饯做好了，我请你第一个来尝。”
陈月儿蓦然回身，眉眼弯弯。
有小丫头疾步过来。她走到陈月儿身边，低声急急道：“有人过来了。娘子，我们快走吧。”
闻言，陈月儿看了苏遗一眼。
苏遗的声音低沉温柔：“快回吧。小心夜风凉。”
…………
安城楼府。
“陆大夫人有心了。前些日子是有些头疼脑热，不过没有大碍，如今已经大好了。”楼老夫人生得颇为福相，虽然头发全白了，脸上却颇为光滑，只眼角处略见皱纹。
陆大夫人面色不变。她对着厅内的菩萨像合掌拜了拜，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观您面色红润，果然是大好了。”
说着，她将带来的礼盒往前推了推。
“再过几个月便入冬了，正是进补调养的好时候。妾身带了些野山参和滋补品来，还请老太君笑纳。”
“陆大夫人不必如此客气。陆大将军日夜为国事操劳，这些东西合当给他用才是。”
说罢，楼老夫人又道：“我那大孙子昨日离开后便再未回来过，想是直接去陈氏坞堡了。他走前倒是与我说过，此次是为公干，办完事未必有时间回来。”
楼祭酒回安城那日，陆大将军便得了消息。第二日一早，他上门送帖子，不想楼祭酒已然出城。
陆大夫人看了看跟她一道过来的女儿，笑着对楼老夫人道：“男人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今次来，确实还有一事，但与我家将军无关。”
说到这里，陆大夫人再次侧头看了看女儿：“近日宫中赐下一罐石蜜玫瑰。据说制法与蜜饯颇为类似。小女请了闺中密友，三日后来家中品尝。听闻楼家小妹也来了安城，不知能否有幸请她一同品鉴？”
话音方落，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来。
女子的鼻头生了颗小小的酒刺，但这颗酒刺并不如何影响她的容貌，反倒平添几分娇俏。
看到她，楼老夫人神色微动。
女子笑眯眯道：“祖母，您的病才好，不能喝冷的。孙女儿来给您添些热水。”
楼老夫人最喜欢的孙辈便是楼小妹。她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来吧。”
给楼老夫人添完了水，楼小妹给陆大夫人和陆巧也添了些水。
一番见礼过后，楼小妹依着楼老夫人坐下。
她笑嘻嘻道：“祖母，你把小梅许配给阿朗吧。”
陆大夫人和陆巧一头雾水。
楼老夫人也愣了愣，随即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楼小妹道：“小梅理账是把好手，还懂农田里的事。我把您送我的农庄交给她管了。但是我寻思，过段日子我就回雒央了，山高路远的，她管得好不好，有没有行差踏错，中饱私囊，谁说得清呢。阿朗是您亲信的儿子，那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我们家呢。若是小梅配给了他，我就放心了。”
楼老夫人皱眉：“你别乱来。小梅虽在我们家做事，却是自由身。她若是做得不高兴了，辞了差事走人。你现在有合适的人替她吗？”
楼小妹想了想，摇头：“还真没有。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回雒央后，让小梅每一季都把账本和盈余送来雒央。”
楼老夫人蹙眉：“账本倒是好说。送银两回雒央，就怕路上不安全。”
楼小妹凑近楼老夫人，道：“那就让她把盈余送到您这儿来。您替我管着。”
楼老夫人点了下她的额头：“我个老太婆，老眼昏花的，钱放在我这儿，你放心？”
“放心！当然放心！”楼小妹搂着楼老夫人，侧头在她身上蹭了蹭，“就是要辛苦您了。”
楼老夫人一脸疼爱地摸了摸楼小妹的头：“为了我们家小妹，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另一边，楼老夫人看不见的地方，陆巧看到楼小妹对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