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这个场景在日后两人的描述中,截然不同,潭枫丹心目中的公主抱变成了胥辛嘴中的“肉垫冲击”。但是当下两人还是统一战线,在泥巴地里滚了几圈后,迅速爬起来,冲向绑匪的面包车。

    “快!车钥匙还插在上面。”胥辛半个身子靠在潭枫丹身上,两人一瘸一拐跑向车。

    “可是我没开过车。”潭枫丹坐在主驾驶位上尖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没看过别人开车啊?”胥辛坐上副驾驶位,也嚷嚷了着回应,没听到回声,估摸着是潭枫丹在摇头,随即解释道:“我现在天旋地转看不见,你听我的指令操作,快!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都冲破了这么多艰难险阻,怎么能败在最后一步呢?这一刻潭枫丹的勇气,是沉没成本给的。

    她认命地给胥辛系上安全带,听着他的有气无力的指令,开始动作,左脚离合踩到底,换档,松离合同时踩油门。

    熄火了!

    拧半圈钥匙点火,再来一遍,胥辛细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

    如此重复几遍之后,潭枫丹紧张的额头直冒汗,心脏蹦地要跳出来,终于在绑匪三人组摸着车门之前发动了车。为妻排放不达标的小破面包车,吐出滚滚黑烟,和扬起的灰尘一起,仿佛嘲弄一般笼罩着停留在原地三人的脸上。

    “我成功了!成功了!”潭枫丹兴奋地大喊,一种悖德的刺激感游走在全身,她好像触电般亢奋。雌雄大盗邦尼和克莱德浪迹天涯的故事在脑子里不断回放,难怪乎有那么多好脾气的人一开车就成了“路怒族”,当人第一次以血肉之躯驱使着这种重以吨计的钢铁悍物高速前进时,的确会把手上的方向盘错当成能掌控世界的大号魔戒。

    潭枫丹的兴奋没有回应,她转头发现胥辛头斜靠着阖上了眼,一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的模样。

    潭枫丹战战兢兢地探向胥辛的鼻息,因为手抖握不住方向盘,车开始七扭八歪,好在乡村小路仅此一辆通行,胥辛气息沉稳绵长,也许是晕过去了或者睡着了。

    潭枫丹哑然失笑,复又双手握住方向盘,不时侧目探视他的情况。

    看着少年沉睡的侧脸,潭枫丹心中好像“砰”的一下,如同踽踽独行在黑夜中的旅人,突然看到寂静的夜空中升起了无数烟花般感动。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就是喜欢的感觉,不是什么“吊桥效应”带来的心跳加速的错觉,而是一种好像飘在云堆里打滚的、懒洋洋的幸福感。

    潭枫丹的心里洋溢着喜悦,一路沿着羊肠小道开进了城。城里车水马龙,她不敢踩油门,在沿路司机充满当地口音的“夹道欢迎”里,回到了现实。

    到底该怎么停?在哪儿停啊?

    胥辛,你赶紧醒醒啊!

    最终,六神无主的潭枫丹以一种原始的方式泊车--撞墙。

    好在两人都系了安全带,潭枫丹又开的慢,倒是没造成事故,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没把胥辛摇醒,潭枫丹不由得担忧起来。

    闻讯赶来的交警要查潭枫丹的驾驶证。

    潭枫丹挠头:“没办。”

    “身份证呢?”

    潭枫丹挠头“没成年也没办。”

    什么?未成年人无证驾驶造成交通事故?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法外狂徒啊?是不是就你叫张三啊?

    交警看着潭枫丹乖巧搓手的样子,眼珠子都要蹬掉了,旁边的同事撞了撞他的胳膊肘,这两好像是今天早上新闻里被绑架的高中生!

    你两被绑架逃跑了?那没事了。

    确认身份后,交警随即把两人用毯子裹好,移送给后面赶来的刑侦的同事。

    胥辛失去意识直接被送往医院,潭枫丹先配合做了证人笔录,再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回到正常的文明世界,潭枫丹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大人们吩咐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配合得像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人。倒是妈妈过来认领她回家的时候,一看到她灰扑扑脏兮兮的样子,就抱着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潭枫丹浑身上下只有一些擦伤,并无大碍,保险起见,还是留院观察了一周,胥辛的情况则要严重的多,她听爸爸说,胥辛有多处看不见的内伤、肋骨断裂和脑震荡,目前还在昏迷中。

    潭枫丹内疚极了,每天做完检查就去病房外探望胥辛。

    她没能进去,病房外守着两个保安。潭枫丹趴在玻璃窗外,能看见好几个护工在里面忙碌。但是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除了设备,只有孤零零地一张床,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的少年,缺少了平时张牙舞爪的生气,黑色的小卷毛下苍白立体的面孔,冷冰冰地好像古希腊天使雕像,寂寞地沉睡千年。

    潭枫丹听护工阿姨说,本来胥氏夫妇是要来的,听秘书汇报已经度过危险期还在昏迷后,又去忙手头的正事,择日再来。

    只是这个择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被妈妈片刻不离牵着的潭枫丹,突然为沉睡在单人豪华病房里的小少爷感到了一丝难过。

    期间,潭枫丹通过新闻得知三个绑匪被捕。有妈妈一天24小时陪护,潭枫丹即使夜里从噩梦惊醒,也能在妈妈的安慰下,再度熟睡过去。绑架的阴影似乎很快就过去了,眼下时不时闯入的记者更让她心烦。当然也有令她惊喜的访客,容钰周末来看望她的时候,两人回忆惊险刺激的场景,激动地哇哇直叫,一天下来嘴皮子就没停过。

    当容钰问起绑架案另一个主角时,潭枫丹带着她在胥辛的病房前张望,看着神情严肃的保镖,两人又打道回府了。

    好在出院前的最后一天,她终于进去了。

    潭枫丹过来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堆秘书保安的簇拥下离去。即使是像潭枫丹这样只关心学习的书呆子,也在电视的采访和报纸上看到过这位白手起家的商业传奇的经历。

    胥铭宏,胥辛的父亲。

    对方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有种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相比总是满脸嚣张的胥辛,他看起来更像杨君泽的父亲。

    男人扫了一眼她身上的同款病号服,虽是问句却带着肯定,十足上位者才会有的口气:“是胥辛的同学吗?”

    接着,这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出乎意料的与她寒暄了起来,态度极为谦逊地表达了歉意。潭枫丹没应对过这种场面,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边站着的秘书目光焦灼得都能把她的头发点燃。

    潭枫丹木木的应着,站在身旁的父亲赶紧接过话茬,与胥铭宏攀谈了起来,直到穿着高定职业套装的秘书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胥总,飞机快要到点了,接下来在LA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投资人会议。”

    男人收起亲切的微笑,责备了秘书的无理,又略带歉意的告别,临行前还特地交代保安和看护要让“潭同学宾至如归”,同时又贴心的叮嘱,希望她面对蜂拥而至媒体记者什么也不要说,避免造成二次伤害,胥家会收拾好接下来的事情,全程礼数周到,滴水不漏。

    作为一个高中生,潭枫丹很少被这么煞有介事地对待,简直感觉受宠若惊。

    “喂!干嘛还在外面磨磨蹭蹭地?”病房里胥辛病恹恹地靠在床上,只有声音是中气十足。潭枫丹看着他满脸期待和不耐烦的口气,突然感觉小少爷这样还挺可爱的。

    这个想法几乎把她吓了一跳,她竟然觉得会喷火的人性霸王龙很可爱?潭枫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了什么隐藏的天赋。

    病房里,一个职业女性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对着其他三个护工发号施令,想必是胥辛的母亲。潭枫丹进门先乖巧向长辈问好,却迎来了对方错愕的表情。

    “夫人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活动,明天才会赶过来。”

    躺在病床上的胥辛嗤笑一声,戏谑道:“我妈可不会打扮的这么朴素,她不管去哪儿都是要艳压群芳的,你上回不是在视频里见过了?

    “我妈听说我爸会来,这刷好感度KPI,那肯定不能输。她派个代表本来是想抢个先机,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只是辛苦徐秘书连夜跨越太平洋了。”

    潭枫丹听着他嘲弄的口气和徐秘书没有感情的套话,再想到刚才匆匆往来的胥父,感受到了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

    这一刻,胥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而是和过生日时被工作忙碌的父母遗忘、一个人在家吃泡面的小女孩没两样,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却有着同样的孤单。

    潭枫丹不希望胥辛仍然陷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她聊起了绑匪被抓的消息,胥辛的神色变得落寞了起来:“康叔没染上赌瘾之前,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他还会陪我踢足球……”

    潭枫丹静静地听着往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胥辛,反倒是他自己悟过来了,一脸嫌弃道:“不过,他竟然想杀我,现在想想以前有多亲近,现在就有多恶心……”

    潭枫丹赶紧大吹特吹一番胥辛那天的英姿,并附上衷心地感谢。

    “口头上可不够,要有实际行动啊!”胥辛笑的贱兮兮的,像偷腥的猫。

    “那个以身相许……”潭枫丹想到了电视剧的对白,迎着胥辛期待的目光,艰难的说出了下半句:“是不可能的。”

    “你胆子肥了,都会调戏ba……我了”胥辛伸手想要捏潭枫丹的脸,动作一半又收了回去,连“爸爸”的自称都改了。

    胥辛今天反常极了,不仅动不动就脸红,而且也不再言必称“爸爸”,潭枫丹当然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无言的暧昧,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这里一个人呆着好无聊,你以后每天早点来陪我复健嘛。”肆意妄为的小霸王头一次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无理,语气软的像在撒娇。

    潭枫丹挠了挠头:“但是我明天就要出院回学校了,我的功课落下好多。”

    “学习和我要是掉进水里了,你救哪一个?”

    “那当然是学习了。”潭枫丹毫不犹豫,又心有戚戚地解释道:“你这种运动健将肯定会游泳,但是我的错题本可扛不住啊。”再抄一遍的痛苦那可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想到她曾经经历过什么,胥辛也默契的闭嘴了,但是还是塞给了她一张小纸条,嚷嚷着:“无论何时你都能打通这个电话。”

    回到学校,潭枫丹第一次真正成为了全校的风云人物和热点话题,下课了还有外班的人在窗口偷偷看她,虽然和她对上目光后便会装作路过离开。但是这种仿佛是什么珍稀动物被围观的感觉,还是让潭枫丹感觉有点难受。

    她只当是新鲜事和胥辛说了,小霸王的第一反应却是--

    “我招呼钱多多去揍他们一顿?有些家伙是不是是有别的想法吧?”

    潭枫丹赶紧拒绝止,胥辛没有和她争辩,只是第二天钱多多真的带着一群小弟在门外,平等的驱赶每一个从25班经过的同学,让他们绕道,更是造成轰动效应,潭枫丹怎么说也没用。

    虽然心有芥蒂,但是潭枫丹知道这是胥辛以自己的方式关怀自己,因此深夜电话还是照旧打。

    至于为什么乖宝宝会和男同学每天盖着被子偷偷摸摸打深夜电话,一方面,这是胥少爷的磨人要求,但是潭枫丹不可能时时刻刻登电脑□□,父母在家的时候太过显眼,另一方面,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旦关上灯,潭枫丹总感觉黑暗中有人在窥伺。

    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又睡不踏实。噩梦里她要么是在黑暗的教室里被虎视眈眈来复仇的苻魏西追着跑,要么是在废弃的仓库里她双手双脚被缚,矮个绑匪如同腊肠一样粗壮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一路向下。

    潭枫丹在电闪雷鸣中惊醒的时候,她迫切的想找人说说话,又不好意思打扰熟睡的父母,他们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假装朝气蓬勃地去搬砖。

    胥辛脑袋上埋在小卷毛的左旋浮现在脑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从令她惧怕的带着戾气的恶犬变成了傲娇金毛大狗狗。

    反正他每天在医院里躺着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这可是他要求的,之后他要是再抱怨,潭枫丹也有了交代,我打电话了,是你没接哦。

    潭枫丹蹑手蹑脚地去客厅里偷来妈妈正在充电的手机,关紧房门,躲进被子里,把音量调到最低。

    彩铃播了一遍又一遍,意料之中的没人接。

    电话即将挂断时,那头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小耗子?”

    “嗯!”听到他的声音,潭枫丹竟然莫名的有了安心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聊了下去,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

    比如说胥辛说要唱着摇篮曲哄她睡着,潭枫丹回想起他走调的歌声,心想要是录下来提神倒不错。当然,实话肯定会让小少爷炸毛,所以她嘴上说的借口是还要把手机还原,不能被父母明早发现。

    那你给我唱一个,唱到我睡着。小少爷平时低沉地声线哼哼唧唧起来,完全不输小奶喵伸爪爪在挠。

    潭枫丹心里痒痒的,甚至忘了嘲笑他,呵呵,你也有今天。

    潭枫丹小声哼起来,电话那头在打拍子,竟然是准的,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

    她挖空了歌库,接连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节拍的声音停了下来,心想总算把这个大宝宝折腾睡着,可以收工了。

    那边胥扒皮冷不丁来了一句:“怎么不唱了?我都录下来了,小耗子你的声音挺甜的,就是有点雨声,明天我去找人降噪……哎哎,你咋挂了。”

    潭枫丹忍无可忍地挂了,有点羞耻又觉得有点搞笑,咋滴你还要给我出唱片啊?她胡思乱想睡着了,接下来的睡眠时间异常安稳。

    但是她没能睡几个小时,就被妈妈叫起来去上学了。饭桌上,妈妈嘟囔着手机怎么充了一晚上,电都没充进去?潭枫丹吓到心惊胆颤,低头扒早餐,生怕被发现。

    爸爸接过话头,是不是昨晚打雷跳闸过?

    妈妈惊讶道,昨晚还打雷了?

    爸爸嗦着稀饭,满口含糊不清:“对了,家里好像有老鼠,昨天我被打雷惊醒后去洗手间,听到有耗子的声音……”

    鼠鼠本体一言不发,沉默的干完了早餐。

    上课的时候,潭枫丹老是犯困走神,还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下了晚自习和容钰一起回家的时候都是蔫蔫的,要不是有容钰扶着,她能当街睡过去。

    但是晚上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摸向了客厅,甚至习惯了这套魔鬼作息后,她写着试卷都会想,今晚要和胥辛聊什么好?小少爷经历丰富天南地北都玩过自不必谈,她真的是跟不上啊。

    虽然潭枫丹没有存手机号,每次打完电话后,都会抹掉通话记录,放回原位充电,把她能想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抹除的干干净净,但是她深知,日子久了总是会露馅的。

    所以当若干日后的午夜,正在偷偷打电话的潭枫丹,被妈妈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倒是觉得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了。

    临刑前,潭枫丹还想挣扎一下。

    话费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一个月后看到暴增的电话欠费,妈妈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妈妈并没有责怪她,而是温柔攻心:“丹丹,咱们母女两是没有秘密的,对不对?”

    潭枫丹乖巧点头。

    “你和那个男生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啊!就是他每天在医院很无聊,他又救了我,我想报答他,做人要知恩图报嘛……”潭枫丹支支吾吾,借口自己都听不下去。

    虽然两人并未挑明,但是处在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期却是不争的事实,潭枫丹没办法当着妈妈的面理直气壮地撒谎,声音越来越小。

    妈妈语重心长的说到:“丹丹,我知道在绑架的时候他保护了你,所以你对他很崇拜。但是你现在是学生,学生的本分是学习,高考一分压过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不能分心去做别的事情,等高考完了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妈妈不拦你。”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潭枫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妈妈接下里的话却出乎意料:

    “再者你就算想谈恋爱,也不要和这样家庭复杂的男生谈,没结果的,只会蹉跎了你的大好青春。就算你们侥幸修成正果,这年头结婚都讲究门当户对,他们家那种高门大户要是欺负你,爸爸妈妈只是普通人,也帮不上忙……”

    潭枫丹听着羞红了脸,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妈妈已经在讲结婚生子的事情了。她不住点头称是,讲到妈妈自己都口干舌燥,爸爸被吵醒,睡眼惺忪地走过来问他们在讲什么。

    妈妈打了个马虎糊弄过去了,回头对她小声嘱咐道:“马上要期中考试了,你收心好好准备考试,这事我先不告诉他,你爸那个暴脾气你知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妈妈的话,潭枫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她和胥辛结婚了,还生了一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被外星人绑架了,外星人还言之凿凿的说,我们这是在为整个宇宙除害。

    妈妈的话和这个令人害臊的梦让她收敛了许多,潭枫丹悄悄给胥辛发了个短信解释后,就再也没有给他晚上打电话了。

    又过了一个月,当胥辛终于完全康复,可以上学了。当朝气勃发的英俊少年拨开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同学,向她走来时,潭枫丹第一反应是,他来找我算账了!

    出乎意料的是,胥辛只是在课间递过了她一部奇形怪状的手机,不是翻盖,也不是直板机。

    钱多多在旁边起哄:“哇,老大,这是不是美国新出的那个什么水果机,听说排队超长才能买到,国内都没上市,也给我搞一部嘛……”

    胥辛有点脸红:“上回害你被你妈训了很抱歉,这个给你用,我会给你充话费的。”

    潭枫丹看着刚发下来的期中考试试卷,她的成绩不太理想,尤其是物理化学数学三门,分数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经历了绑架,她总是会被周围风吹草动惊扰,过去引以为傲的堆时间战术也因为难以集中注意力而失效,再加上和胥辛打电话的一个月里,每天上课时昏昏欲睡,成绩下降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果接下了手机,她大概更容易走神了吧。想着晚上回家爸爸的怒火,潭枫丹找了个夸张的借口:“谢谢,不用了,家里不让我用手机,我爸妈每天都会翻我的书包。”

    考的这么差,她爸可能真的会翻书包。初中的时候,潭枫丹曾经有一段时间成绩下降,她爸接她的时候偶然碰到她和一个男同学说话,回去就把她的书桌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找到所谓的“情书”。

    小少爷又开始撒娇了:“我知道,所以就是为了让你偷偷的用嘛,我想……不在学校的时候也能联系到你。”最后一句,语速快到几乎听不清。

    钱多多像一个合格的导购一样,打开手机展示:“你看这个可是触屏的哦,app市场里面可以下很多软件,还有好多游戏,简直像电脑一样……”

    这么昂贵的礼物,潭枫丹更不好意思接受了,直接拒绝三连。

    胥辛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哼了一声,把手机甩给了钱多多。

    最后的折中方案是,在期中考试后的又一次换座位,潭枫在同学们的起哄声里,坐回了最后一排的防窥宝座,当胥辛走进来落座时(他没参加期中考试,所以最后一个选座位),起哄声几乎能把班级房顶掀翻。

    班主任孙老师站在讲台上皱眉看着,但是没有说什么。

    胥辛再也没有在潭枫丹面前自称过爸爸,并且垄断了关于潭枫丹小耗子、仓鼠、皮卡丘等一系列鼠鼠相关爱称的呼叫权。两人同桌时,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胳膊或手指间,都会如触电般收回,羞红了脸,相处极为不自然。

    有人开玩笑问他两啥时候官宣,胥总请大家吃席?胥辛就笑嘻嘻的看着潭枫丹,目光灼灼让她不敢对视。

    小少爷当然不是不想告白,只是他说东,潭枫丹扯西,就是不接茬,上演了一出《潭枫丹大小姐不想被告白--校霸与好学生的恋爱头脑战》。

    为了探出潭枫丹的真实想法,他甚至拉着钱多多演戏。

    “啊!老大!听说你从来,没有,向女生告白过!”钱多多字正腔圆地仿佛在诗朗诵,生怕某人听不见。

    胥辛双手枕着后脑勺靠墙,故作轻松实则语气无比夸张:“所以我要是告白,要搞个就搞个大场面,什么摆心形蜡烛弹钢琴唱歌啊之类的,全整上,小耗子,你们女孩子是不是就喜欢这种?”

    潭枫丹一脸无语道:“应该不会,尤其是如果女孩子不愿意的话,这样会让两个人都很下不来台。”

    “两个人都生死与共了,咋还不能心意相通呢?”胥辛急了,暴躁恶犬又要上线。

    “这是两回事吧。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谈恋爱都已经好多轮了不新鲜了,但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第一次,要慎重。”

    “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不,内涵某些人呢?”胥辛抱怨道。

    “恋爱能让肆意妄为的狮子学会克制,恋爱也能让胆小的仓鼠变得安心。”潭枫丹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句话,把胥辛干沉默了。

    也许是为了达成“安心”成就,胥辛肆无忌惮地涌进了潭枫丹生活空间的每个角落,甚至连晚自习都保持了完美的出勤率,就是为了下晚自习陪她回家。

    容钰半开玩笑道:“明明我才是先来的,为什么三个人的电影里,我却没有姓名。”但是之后,无论是早上来学校还是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她再也在人群中搜索不到容钰的身影。

    随着学习效率的下降,潭枫丹的学习时间也变得越来越不够用。胥辛上课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和她分享,难得周末放假半个下午,他也早早规划了安排,潭枫丹借着去教室自习之名偷偷溜出去玩,最后甚至发展到装病翘课出去飙车泡吧,好几次都差点被拆穿。

    每回看到老师和父母期许的目光,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但这种愧疚很快被被一阵脱轨的兴奋感所淹没,犹如她被迫第一次开车的那天,所感受到的那种悖德的刺激感。

    更何况胥辛的花花世界对于她来说是那么有吸引力。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也会回想起来,火车脱轨奔向的并不是自由,而是翻车后的万丈深渊,但是她的自制力显然无法支撑她清醒太久,索幸有人点醒了她。

    当上课时两人窃窃私语被老师点名批评时,班主任孙老师把潭枫丹叫到了办公室“好好谈谈”。

    “坐!”

    空无一人的教师办公室里,见潭枫丹进来,孙老师停下手头批改的作业,让她坐下促膝长谈。

    带了25班不到一年,孙老师的眼角已经长出了很多细纹。相比刚接手时,她打扮的随意了些,不再总是穿着老气横秋的职业套装和细边框金属眼镜,震慑同学。取而代之的黑粗框眼镜和轮流值班的卫衣,倒是比较衬她的真实年纪。

    “潭枫丹,我知道之前你被校园霸凌,作为老师我却没能及时发现和干预,导致你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说完,孙老师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潭枫丹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也站起来和老师对着鞠躬。

    但是孙老师接下来的话就像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也许正是这份愧疚,让我无法看着你继续错下去了。你能考上一中,甚至是一班,你初中时一定是个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看得出现阶段那些事情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我很抱歉没能帮到你,反而是靠胥辛同学脱困。我相信你也能从中看出,像他那样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享有一些特权。他的人生容错率很高,父母会给他铺好千百条路,只看他对哪一条感兴趣。但是普通人没办法。

    “高考是你们人生中唯一一次最公平的机会,你错过了就没办法弥补。”

    “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送给你,也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是终有一天你会读懂它。现在,我希望你至少能记住这句话: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是成年还是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辛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孙老师送给她的书很厚,白色封面上简简单单地写着三个大字《第二性》。孙老师说的没错,很多年以后,当她终究成为了攀附在胥辛这棵看似枝繁叶茂实则蛀虫累累大树的一根藤蔓时,当她身陷在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是“胥总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的“他者”地位时,这本被翻旧了卷页的书,她才真正读懂。

    回到眼下,潭枫丹这才惊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开学时重回一班的雄心壮志了,她每天满脑子都被胥辛的一举一动所占据,孙老师的话不吝于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让她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堕落。

    所以当胥辛看到潭枫丹失落的样子,骂骂咧咧班主任就是个找软柿子捏的混账,说要去找人查一查孙老师的私德候,潭枫丹没好气地训斥道:“够了,你不要再胡闹了。”

    也许是理亏,胥辛难得的没有生气,而是自以为是给出另一个解决办法“要不以后用手机?虽然面对面用手机有点傻。上回那水果机还有,你要不喜欢触屏的,黑莓诺基亚什么的也行。”

    “也许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我需要更多时间学习。”潭枫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直接说出了心理话,之后也频频拒绝胥辛的邀约。

    每回潭枫丹向胥辛解释,她的期中考试成绩排名已经降到了班上的中游,如果再降下去,她以后只能去扫大街时,胥辛总是模仿《喜剧之王》里周星驰对张柏芝的经典台词,说道:“我养你啊。”

    周围哄堂大笑,潭枫丹只是沉默着低下头把精神集中在手上的试卷,胥辛起初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见她真的不作任何反应后,沉默地看着她的侧影。

    学习的重要性,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胥辛来说,大概是难以理解的。毕竟他的口头禅就是,学艺卖与帝王家,成绩好又如何?还不是要来我们家打工。

    像他这种出生就站在别人终点的家伙来说,通过努力学习去实现未来目标,实在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徒劳。

    久而久之,潭枫丹不再解释,胥辛也不再开玩笑,两人曾经被拉近的距离,又被划下了一道天堑,无形的阴霾笼罩着两人,紧张的气氛只差一个火星就能点燃,恰在这时,胥辛终于找到了他自以为是的理由。

    课间,语文课代表来催她的作文本。

    我不是早上交了吗?潭枫丹满脸疑惑。

    鉴于王佳妮转学之前坦诚的作案手法之一就是潭枫丹的错题本,语文课代表赶紧解释,以免惊扰了她背后的大佛:“你交错了,好像是你的日记本,我去老师办公室送作文本的时候发现最上面这本没写名字,我翻了几页发现是你的,就没往下看,我刚好碰着胥辛了,就让他把日记本给你带回来,他还没拿回来吗?”

    高大的少年拿着作文本走过来,满脸阴鸷,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暗恋学霸就不耽误学习时间了吗?”

    那是潭枫丹高一上学期的日记本,由于害怕被父母发现,潭枫丹给日记本换了和作业本一模一样的封皮,这样即使被翻到,只要不仔细看内容,也会误以为是作文,然后在里面明目张胆地吐露着少女无处安放的心意。

    潭枫丹想说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气急之下变成了:“你凭什么偷看我的日记?这跟你又没有关系?”

    胥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喜欢杨君泽?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这两件事情没关系!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想好好学习……”

    两人的争吵引发了同学的围观,在众人的目光下,潭枫丹的解释愈发的语无伦次,她央求道:“我们等放学了再说好不好。”

    胥辛却只当是她的缓兵之计,气急反笑,把自己的臆想当成了现实,源源不断地吐露着恶意:“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正义的路人,一切只是因为你喜欢他?你是不是故意吊着我,来为杨君泽报复?看着我每天为你神魂颠倒的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

    两只死倔的小兽恨不得以语言化作利刃,狠狠扎向对方的最痛处。

    长期的焦虑和无可抑制的愤怒让潭枫丹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被崩断,这个永远羞涩腼腆害怕自己会冒犯到其他人的小女孩,头一次拿出了她的尖刀利刃,确是对着她所爱慕的少年: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也没有在撩你,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像你这样仗势欺人的混混,我根本看不上。”

    “我再重复一遍,我潭枫丹过去不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你,未来更不可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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