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娘,女儿也不想嫁。”

    月色透过纱窗投射进来,照亮了一室的静谧,令室内不再是滴墨般的暗。

    少许的片刻光亮,好似给了怯懦不决的沈玉娇一点点的勇气,让她将积攒在心中好几日,又总是辗转徘徊于唇间不敢轻易出口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虽然需要借着夜色的遮掩,声音小小声的,轻的不能再轻了,但,总算是说出了口。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背对着自己躺在床外侧的妇人,忐忑不安,却满怀希翼地等待着,心里是既混乱又害怕。

    半刻钟的等待,是漫长而备受折磨的安静。

    沈玉娇突然就觉得,以为期待了就能有回应的自己,特别地可笑。

    在沸水里滚烫煎熬的一颗心,慢慢地,凉却了下来。

    然而,以为不会有回应的人,却在下一秒轻轻地动了动身子。

    沈玉娇像是惊弓之鸟般,吓得瑟缩着身子,飞快地闭上双眼假装睡觉,耳朵却又忍不住高高竖起,仔细听着对方的动静。

    不一会儿,外侧的妇人像是刚刚醒来,小小地发出几息憨呼,似梦似醒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懒音:“嗯?”

    妇人的声音惺忪,似梦中呓语:“你说什么?”

    这是没听清她刚才说的话吗?

    沈玉娇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没什么。”她轻声呢喃道。

    妇人却已开始打起了小小的呼噜声。

    “你娘说谎,她明明什么都听见了。”骆音懒洋洋地躺在沈玉娇的左眼里,摇头叹道。

    猫妖从床头跳下,皱了皱鼻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它的声音带着戏谑:“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呢。”

    被打断了回忆的沈玉娇,还是按照记忆里那般,偷偷地睁开了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母亲的后脑勺,这夜的场景,她回想了无数次,可不管是哪次,舌尖总是莫名感到苦涩。

    抽了下发酸的鼻子,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不争气的眼泪,重又逼回了眼眶里。

    沈玉娇按了按眼角,眼前的场景陡然一换。

    骆音就被带到了沈玉娇的又一个回忆里,听她开始讲起了往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沈氏一族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躺得太久太久,太久了。早就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沈玉娇的父亲沈从文是当时门阀士族之一、沈氏嫡系一脉的长子长孙,母亲唐万苓更是大家世族精心培养的主母宗妇,二人的结合是士族内相互通婚,最大限度巩固势力和把控发展人脉的最佳选择。

    作为他们的子女,如无例外,之后也将步上父母辈精心铺就安排好的康庄道路。

    而那个被选择的,从小就被娘亲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是永远压沈玉娇一头的长姐沈芳。

    沈芳生来形象姣好,才貌双全,个性爽朗明媚,待人处事落落大方,是个自信而洒脱的大家闺秀。

    是连古板严肃的父亲,见到她也总能温柔几分的存在。

    沈玉娇呢,作为老二,还没享受多久的父母疼爱,沈家的嫡长子便出生了。

    “所以你就自然而然地,便被挤到了角落,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猫妖站在骆音的肩上,忽然悠悠地说道。

    沈玉娇点了点头,她生来就体弱多病,又是被养得胆小懦弱。

    祖母总喜欢当着母亲的面,排揎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以此数落母亲这个宗妇的不足之处。

    因此,沈玉娇更是不得母亲的喜爱。

    骆音站在坐了一屋子女人的房间,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们脸上各色的神情。

    却奇异地发现,除了坐在玉石榻上神情不悦的老太太,和被当众落了面子的唐万苓之外,余下的所有人,眼中或多或少,俱都透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就连坐在边上的沈芳,也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在这家中的处境,还真是……”骆音摇头,意味不明地说道。

    方才猫妖给沈玉娇的人设定位,还真没有下错。

    沈玉娇苦笑,果然旁观者清,但她当时深陷局中,只有如坐针毡的不安,和对母亲满满的愧疚。

    就是事后,她也是将自己关在房中自怨自艾,反省自己不够好,不招人待见。

    现在想想,她活得,还没那姨娘出的庶女自由快活。

    然而第一次被推到人前现眼,却是因着家族为沈芳定下的一桩婚事。

    被通知即将联姻的沈芳,一脸错愕难堪,自觉父母一声不吭就妄图左右她一生的做法,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和蔑视。

    大家世族的少爷姑娘,于自己的婚姻大事没有发言权这点,应该都心知肚明,何况是像沈芳这种作为重点培养的嫡长女。

    沈芳确实早就知道,但她被众星捧月惯了,自视甚高,坚定地认为自己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从小就是,只要她不愿意的事情,无论如何,最后退一步妥协的,总是其他的人。而她,永远都会是胜利的那一方。

    就算是爹娘,沈芳有自信,这次也绝不会有例外发生。

    于是她表示不愿也绝不从,甚至以死相逼。

    后来竟是自爆,已与那去岁刚考上官的寒门小子私定了终身,更是不惜自毁声誉,扬言二人早已生米做了熟饭。

    事态发展,让人措手不及,渐渐失控。

    沈玉娇从小是被乳娘带大的,耳濡目染下,就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

    在她短暂而陈乏的生活岁月里,听得最多的,便是要听从父母的话,要温柔善良,长大了由父母安排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从此相夫教子。

    沈玉娇以为的应该遵守的命运,突然被长姐嘴里挑战封建礼教的激烈反抗,和族中断定她的所谓的离经叛道的忤逆思想,给毫不留情地一拳掀翻了。

    沈芳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你们给了我飞翔的翅膀,告诉我怎样才能飞得更高,什么才是看得更远。”

    “叫我尝尽了不被束缚的自由的滋味,现在却绑住了我的手脚,残忍而无情地要折断了我的羽翼,告诉我碰不得不许碰,而之前的种种,只是让我看看而已。”

    看看而已,毕竟曾经拥有过,就充分足够了。

    唐万苓如此说道:“到底是比许多的人,要幸福得多了。”

    “我偏不!”

    沈芳抓着一刀剪断的乌发,伸手高举在半空,斩钉截铁地吼道:“就是一死,我沈芳,也偏要得到!”

    沈玉娇当时偷摸躲在窗外,长姐如此震撼人心的举动,和振聋发聩的宣誓,被她全然尽收眼底。

    她望着沈芳身上散发的绚烂而夺目的光辉,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不断炸响,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刻,透过纱窗,沈芳在沈玉娇心中的形象是前所未有的勇敢和高大。

    尽管她当时似懂非懂,并不十分明白。

    沈玉娇捂着胸口,看着骆音说:“大人,可我的剧烈跳动的心脏告诉我,长姐说得并没有错。”

    “想要真正地为自己活着,不是一件错事。”

    沈芳说她要有自由选择,和决定自己的权利。

    不想做心里只有家族的联姻傀儡,更不想做游荡在人世间的活-死-人,逐渐麻木不仁,继而了无生气。

    沈玉娇觉得,这不是能用对错来评断的事。

    但她想不明白,所以问母亲:“姐姐为何如此?”

    什么叫做既然让她能看见,那就不许剥夺她势必要得到的心志?

    猫妖小声嘀咕:“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呗。”

    骆音轻轻地睨了它一眼,猫妖抿抿嘴,继续安静地看着沈玉娇的回忆。

新书推荐: 异世界魔术师再就业 通缉犯她超神了 不要相爱!这里没有你的爱人! 月出皎兮 锁心铃 穿越南疆经商日常 甜妹在七零当兽医 穿成虐文女主花样虐渣 本色出演 那些被遗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