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落冷战的第一天，郑九盈把余温拉到走廊，“真的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啦？”
余温的嘴巴撅得老高，“我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后我就跟他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路……”
余温这两天连轴地转。
随着运动会的临近，广播站的老师天天拉着她做口语表达。
余温的午休时间和自习课都被占了，就这，她还能腾出时间和江落置气。
她性格柔软、逢人就笑，班里熟的、不熟的同学经过她的座位她都能和人家唠上两句嗑，瞥见江落的时候却是另一种模样——精致的下巴一抬，拿鼻孔看人。
她又用书在两人之间摞了条楚河汉界，顺便让张余传话，明令禁止让那个姓江的越界。
江落长手长脚的，难免有越界的时候，余温就毫不客气地用手肘顶回去。
面对江落的目光，她初初有些犯怵，不过几番回合下来，那些冷冰冰的目光在她眼里已经无异于旺旺碎冰冰了。
她也拒绝任何与江落有关的小组合作。
Ms.徐布置的英语对话练习，余温就找的郑九盈。
张余不得已去找江落配对。
余温对江落的单方面宣战虽然打得孤单，但也激烈，张余和郑九盈这对冤家对于余温最近阴晴不定的脾气心有戚戚焉，就连吵架拌嘴的频率都大幅度减少了。
张余一个劲儿地用背撞着江落的课桌，“兄弟，兄弟。”
江落揉了揉头，拿英语书遮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没看见他的表情，但一瞅他东一处西一处支棱起来的头发，张余忍不住大笑，“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张余掰着手指头，“我明里暗里给你俩搬的台阶少说也有七八个了吧，你俩愣是没一个人顺着往下。哥们儿是这么想的，余温跟你生气吧是情有可原的事儿，人家好心好意关心你，你非但不接受还冲她冷言冷语的，这搁谁谁受得了啊。换做是我，没有个一两月是难消气的。”
张余从前往后捋了把他的寸头，深沉开口，“女孩子这种生物嘛，虽然有时候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但心肠特软、心思特细腻。你甭看郑九盈成天咋咋唬唬的，上次哥们儿比赛时受伤了，李老头都没注意，还是她第一个发现陪我去校医室的。你别不信，你去跟余温道个歉什么的，这事儿能立马翻篇你信不信。”
见江落始终一声不吭，张余无奈搓了把脸。
菩萨念经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冷战第四天的时候，郑九盈把余温拉到走廊外，“温温，你确定要和他绝交了？”
余温挠挠脸，鼻腔勉勉强强挤出个“嗯”。
郑九盈狐疑地将她打量一眼。
踟蹰了片刻，余温小声道：“江落前天下午帮我擦黑板了。”
郑九盈掩唇惊叹，“他这是跟你示好来了？”
余温：“好像也不算。”
班上打扫卫生一星期一轮，每轮按位置分配，这周刚好轮到她、江落和后排的两名同学。她和江落是走读生，干完分配的活儿才能回家。
她正在倒垃圾和擦黑板之间犹豫呢，就见江落提着垃圾桶下楼了。
郑九盈一脸八卦，“然后呢然后呢。”
余温埋下头，“然后我就去擦黑板了。”
她个子不够，只能踩着自己的椅子去够黑板顶端的字迹。
饱经多年风霜的椅子不是少了颗螺丝钉就是缺了条腿，当她整个人站到上面的时候，那椅子给了她一种要随时归西的错觉。
她那时候也怕摔了，一边一只手撑着黑板发力，一边歪着身体维持平衡。
郑九盈脑补后续情节，“然后江落刚好倒完垃圾回来了，你脚下的椅子突然发力，就在你快要摔倒的时候，江落来了个英雄救美。”
余温努努嘴，“才不是呢。”
江落走的现实主义风格。
他从讲台上另拿了黑板擦擦黑板，全程没跟她多说一句话、没给过她一个眼神。擦到她这边的时候虽然动作稍许停顿，但仗着个字高，轻描淡写地越过她的头顶把整个黑板擦完了。
当她心惊胆战从椅子上蹦哒下来时，江落已经搭着书包离开了。
郑九盈问道：“你们一句话都没说啊？”
余温摇摇头，“我才不和他说话呢，谁和他说话谁就是小狗。”
虽、虽然她已经暗戳戳变成小狗无数次了。
自擦黑板一事过后，余温就开启了自言自语的模式。
例如——
自习课做到难题的时候，她就会说“这道压轴题好难呀”“哎呀这么复杂，这到底是奇函数还是偶函数”之类的；
午休结束的时候看看前边空荡荡的座位，就说“盈盈怎么不见了，能不能来个人告诉我”“章鱼哥怎么还在睡，这都快上课啦，没人叫他吗”；
偶尔她也会探头看看窗外，就说“今天是多云啊，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我忘记带伞了”“今天的夕阳好美哎，好想拿手机拍下来”什么的。
郑九盈和张余在的时候还好，还能跟她搭上一两句话；他俩一旦不在，她说完这些话后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
郑九盈柳眉倒竖，“这混蛋，一次都没搭腔？怎么舍得留下我的宝贝温温一个人尴尬的？”
余温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郑九盈冲冠一怒为红颜，“江落惹到我算是踢到铁板了。温温你听我的，别给他台阶下也别跟他说话，看谁耗得过谁。”
余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低声说“好”。
两个人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挨到了运动会那天。
郑九盈高兴得就差在班门口放两串鞭炮庆祝了。
她跟余温吐槽，“你都不知道张余这段时间有多作，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每回体能训练后就喊我给他捶肩捏背，还真把他给嘚瑟到了。要不是为了二十块的后勤补贴，鬼才忙前忙后地伺候他。不过我的苦日子终于在今天熬过头了。”
张余冷不丁从她身后冒出，“好哇，郑九盈你又偷讲我坏话！”
郑九盈利索地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偷偷讲，我这是光明正大地讲。”
张余也不计较，绷紧身上的肌肉在两人面前摆pose，“怎么样，哥今天是不是特意气风发、英俊潇洒，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就能迷倒万千少女？”
他穿了件潮牌速干衣，下半身搭条美式短裤，抹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发胶，甚至还在脖子上缠了两三圈blingbling能亮瞎人眼的银色项链。
郑九盈露出个特别不能理解的表情，“我看你是纯纯有病，你是比赛来了还是参加选美来了还是来把妹了，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大公鸡似的。”
张余轻哼，“学校难得没管那么宽，哥们儿搞个私服穿搭秀一把个人魅力怎么了。我这么一路走过来别班女生都夸我帅，也就你，听你说我一句好话都难。”
郑九盈毫不客气地反击，“还私服呢，真当自己是什么风云人物了。你要听人夸直走左拐出门，你最近不是跟九班的王婉儿走得挺近的，你要听好话找她去。”
张余摸摸鼻子，又看看余温，“余温你评评理。怎么她跟你说话就轻声细语的，轮到我这儿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说我就说我，怎么还扯别人身上去了。”
他突然就伸出手，朝着郑九盈脸上掐了一把，“又没人惹你，就把自个儿气成一只河豚了。”
“啊！！！”
郑九盈彻底被他惹毛，扑过去，“张余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到底是哪只脏手碰到我脸了，看我今天非剁了它不可！”
张余眼见发型乱了，忙告饶，“我不动我不动行了吧，下次再也不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口不骂赔礼人——郑九盈你别动哥的发型，我花了一个小时弄的！”
余温被两人的打闹逗得捂嘴直笑。
余光里，她看见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
今天学生们没什么课程安排，更没什么学业负担，大家都沉浸在运动会的喜悦里，围成一团打打闹闹，氛围很是轻松融洽。他好像应付不来这种温馨的气氛，领了运动会的号码牌后就出了班。
有好几个女生向张余打听他的行踪。
张余先是正色，而后又戏谑道：“他嫌班里吵就去天台吹风去了。这么关注阿落，到时候跳高去给他加油啊。”
女生们脸庞泛红，忙不迭地应下了。
余温也是在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撩起耳边的碎发，不经意朝门口投去一眼。
江落正迈步越过门槛，碍于身高，不得已偏了偏头。眉弓骨和高挺鼻梁构筑的阴影转瞬从他的眼睛上碾过，他眼中的漠然情绪顿时显露在天光里，与闹腾的人群显得落落寡合。
有那么一瞬间，余温莫名其妙想到了楼宇里束之高阁的藏品。
精致华丽的外表下难掩不可触碰的冰凉与死气。
余温料想他是朝座位上走，不太自然地挺挺僵直的背。
有只手突然探入她的眼帘上下晃晃，余温诧异抬头，见来人是吴澄溪。
吴澄溪冲她咧唇一笑，“怎么一个人呆呆坐着，是不是下午的运动会让你紧张了？”
余温也跟着笑了一下，“也有点。”
“没事，放轻松就行，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李依依刚还跟我说呢，看你这两天为了广播站的事情忙紧忙出，她看着都心疼。努力一定有回报的，到时候你上台念稿子的时候按往常来就行。”
“嗯嗯，谢谢你。你的比赛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能拿奖最好，拿不到就拿不到吧。”
“你心态真好。”
吴澄溪耸耸肩，“运动会上高手云集，我技不如人也认了。”
他前几天听李依依提起过，余温别的方面都好，只不过一着急就容易念错字，便顺势安慰，“凡事都是这样，越给自己压力，越不容易把事情办好。这段时间已经很辛苦了，干嘛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让自己更辛苦一点，对不对？”
余温没来得作声，见吴澄溪的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郑一黎调侃，“一不留神没看住你，怎么又窜到余温这边了。聊什么呢这么认真，开幕式都开始了，有什么话不能留到之后说的，搁这上演长亭送别？”
吴澄溪抵唇咳一声，“你别瞎说。”
他又同余温作别，“我们先下去了，你加油。”
余温点点头，“你们跳高也加油。”
吴澄溪走后，李依依也正好找了过来。
她的嗓子倒是没之前严重了，不过讲话还有点吃力，“温温，开幕式就要开始了，我们也抓紧时间下去吧。”
余温站起来，牵住了李依依朝她伸过来的手，“好。”
只不过临走前，她朝班门口的方向看去一眼。
江落已经不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