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翌日,余温顶个两只熊猫眼回到教室。

    郑九盈问她是不是没睡好。

    余温才不要承认自己心存侥幸,等某个人的回电等了好久。

    她嘴硬道:“我睡得可好了,昨天晚上可以说是我十五年里睡得最好的一次。”

    郑九盈看看她眼下的乌青,虽然不是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倒也没深究。

    不过多时,张余和江落也来到教室。

    江落的座位靠窗,他每次入座都会经过余温的地盘。一直以来,余温都会腾出一条甬道供他进出——却在今天有点反常。

    她的椅子紧挨着后排同学的桌沿,两条腿则直直向前展开,整个人摆出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大”字型。一直到江落走到跟前,她也跟没看见人似的,跟郑九盈聊得火热。

    江落进去不得,只好出声,“借过”。

    郑九盈和张余的眼睛跟个雷达似的扫了过来。

    余温依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揣着一张小脸。

    江落见状,也没多说什么,一手摁在后排的桌面上朝后一推,轻松走到了位置上。他刚把背包放到座位,身旁却突然传来“啪”得一声。

    余温把书重重地搁在桌上,起身前往广播室做准备去了。

    张余瞅瞅余温的背影,又瞅瞅江落的一张冷脸,心有余悸地喘口气,“怎么了这是,简直吓死个人。”

    郑九盈当然站好姐妹那边,“怎么,人家就不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张余说得头头是道,“不怕母老虎发威,就怕小白兔吃人。”

    郑九盈斜乜一眼江落,忿然,“连温温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被逼急了,可见对方有多可恶……”

    张余“欸欸”两声,“郑九盈你别血口喷人,我们阿落从踏入这间教室开始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别什么黑锅都往他身上扣……”

    郑九盈冷笑,“你们俩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教室里的战损版广播突然滋滋啦啦地窜过一阵电流,那边顿了顿,传过来方净远的声音,“……运动会即将开始,请各班有序入场。”

    两人的争执被草草打断,各自哼了一声,随即排队前往操场。

    -

    主席台上,余温和方净远已进入工作准备。

    “观众朋友们,下面播报一则紧急通知,原订于下午四点三十分的男女子组跳高决赛将更改到上午十点三十分……”

    “通知再播报一遍……”

    “女子组标枪比赛即将开始,为了比赛的顺利进行,请观众朋友们撤离比赛区域……”

    “下面播报一则检录通则:请参加男子1500米比赛的选手尽快到检录处检录……”

    余温有时候也会忙里偷闲地跟宣传部的学姐聊会儿天。

    学姐:“终于等到1500米了,余温你给我指指,哪个是你们班的张余?”

    余温:“就是那个穿荧光鞋,后面有几个女生陪跑的那个。”

    学姐:“哦——看起来是挺帅气阳光的,怪不得。”

    余温:“怪不得什么?”

    学姐:“你是不知道,我们早上收了一大堆写给他的通讯稿,不仅有你们5班的,甚至还有其他班和其他年级的。”

    另一个学姐:“每个班被念到的稿子数量都是有规定的,通常一个班一个早上也就四到五篇差不多吧,你们班张余就占了三篇。”

    余温愕然。

    学姐:“我们也没辙,筛了好几遍,还是有好多写给他的。”

    余温抠抠手心,“那我们5班现在还剩下多少篇稿子能被念到?”

    学姐:“截至目前交上去了四篇,差不多还能有一篇吧。”

    学姐:“怎么,你要给你们班的人写?”

    余温摇摇脑袋说没有。

    宣传部处理的是文字工作,兼之全校有五十多个班级,就算一个人写一篇稿子,宣传部的人一天也要审核差不多近两三千的稿子。两个学姐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叫上余温一起帮忙整理。

    这会儿余温拿起自己班的稿子翻了翻,又给它放了回去。

    两个学姐一边过稿子一边聊天。

    “昨天校摄影部在公众号放了组运动会的照片,你看过没有?”

    “我手机被我妈管着呢,怎么了?”

    “跳高组有个男生,长得那是……惊为天人。公众号上也就十几张照片,他一个人就占了四块版面,我看下面的点赞量和转发量都创新高了。可惜是高一的。”

    “他叫什么名字?”

    “我这两天用脑过度,一时间想不起来了,隐约记得他姓张或姓江。我早上一直在翻他们高一交上来的稿子呢,看到了保准能想起来。”

    “那到底有没有人给他写啊?”

    “没有。”

    “这不可能吧,怎么会没人给大帅哥写稿子。”

    “还真是没有。那个人帅是嘎嘎帅,但看着清清冷冷的,挺孤僻一个人。”

    “不合群?”

    “确实有点。”

    “我感觉他要么就是性格不行,要么就是品行有问题吧。”

    “八九不离十。”

    男子组跳高里没有姓张的运动员,姓江也就江落一个。余温听着她俩的谈话,很想插进.来一句,江落才不是她们嘴里的那种人。

    性格不好的人,怎么张余家的萨摩耶对他这么亲近;品行不正的人,怎么会在公交车上出手帮她。

    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沉默一点点,比任何人都冷淡一点点,比任何人都让她束手无策一点点。

    而且,不是没有人为他写稿子呀。

    余温说话时声音有点儿发紧,“学姐,可以多给我一个通讯稿的名额吗?”

    学姐:“你也要写啊?”

    余温没什么底气地点点头。

    两个学姐答应得倒是很爽快,甚至还体贴地帮她准备了纸笔,“你要是想写,多写几篇也没关系。我是咱们学校宣传部的副部长,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余温挺了挺背,开始落笔——

    “致高一(5)班——”

    她没那么多充裕的时间一口气完成加油稿,只能拣着零碎的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添补上。

    方净远刚好出去上了个厕所,不知道余温在写加油稿的事儿,看她在纸张上涂涂改改,下意识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余温“唰”一声把纸藏到身后,与此同时,她的两靥也在顷刻之间涨的通红。

    方净远连连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咱们的稿子出了纰漏呢,真不知道你在写别的东西。”

    余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激了,显得多见不得人似的,解释道:“稿子没出错,只不过你突然出现吓到我了。”

    方净远觉得有理。

    就一份加油稿而已,有什么可藏藏掖掖的。

    可下一秒,他挑挑眉——

    余温鬼鬼祟祟地把纸张折叠成一小块,弯着胳膊把它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几乎是写一个字遮一个字。

    将近十点半时,春江一中迎来了本届运动会的第一个决赛。

    方净远掷地有声,“下面播报一则检录通则:请参加男子组跳高决赛的选手尽快到检录处检录。”

    两个宣传部的学姐也把相关的加油稿送了上来。

    方净远见余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先念完了两片稿子,再问道:“你的稿子是写给跳高运动员的?”

    余温眼中的惊诧飞逝而过。

    方净远暗笑一声——少女的心事藏不住,就算她不说,也会从忙里慌张的小动作里偷偷跑出来。他方才就注意到,自从跳高决赛开始后,余温身上就像爬着条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不断地变换动作。

    方净远语气淡淡,“我也是瞎猜猜到的。”

    他又道:“要是你不好意思念的话,我帮你念。”

    余温把脑袋摇成只拨浪鼓。

    方净远见状,便也不再勉强。

    田径赛场上声浪起伏,夹杂着裁判的吹哨声和观众的喝彩声穿透云层和天空。比赛明显接近尾声了,方净远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余温抓紧时间念加油稿,就见旁边递过来一张皱巴巴又湿漉漉的纸条。

    余温的声音细若蚊蝇,“拜托学长,帮我念一下吧。”

    方净远定眼看过去,见她眼神飘忽不定,半点落不到实处。

    虽然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以一副无比认真、无比庄重的姿态接过并捻开了纸条——先前它一直被余温攥在手里,有几个字已经变得不甚模糊,不过他还是凭借着多年的演讲经验把字句拼凑完整了。

    方净远特意清清嗓子,才贴近话筒,“写给高一(5)班江落同学——”

    两个学姐的闲聊声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学姐出声催促,“你怎么不说了,十二班的那个谁,后来怎么样了?”

    另一个学姐没有出声。“江落”这两个字闯进她的耳朵里,一下子就和公众号里的人对上了。

    她不禁朝着余温的方向望过去——见她跟个鹌鹑似的缩成一块,蓬松柔软的乌发贴在她的颈项,露出一只鲜红欲滴的耳朵。

    -

    主席台下,田径运动场人头攒动。

    现在正是上午十一点十七分,烈阳直照。红色的塑胶跑道被烤得近几干裂,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跳高场地附近聚集着不少围观群众,刺破耳膜的尖叫、此起彼伏的喝彩以及密不透风的人墙压缩着本就稀薄的空气。

    场地的运动员们汗水直淌,其中当然也包括江落。只不过与那些人相比,他没那么狼狈而已。

    江落的视线平直地落在远处的运动场地,半陷在阴影中的眉眼轮廓有种异于平常的静寂,与其说他是昏昏欲睡,不如说他带了点不堪其扰的厌烦。少年人追逐打闹,是人世间最明亮鲜活的一幅油画,而他是其中最最灰暗晦涩的一笔。

    而他仿佛也有这种自觉,寥寥站在人群开外,释放着不近人情的冷酷。

    裁判还是李旭来。

    李旭来头上戴着顶鸭舌帽,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炯炯发亮,“三轮比赛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孰胜孰负就在此一举了。这里我就不再啰嗦,报到名字的同学上来就行。”

    “高一(1)班的喻意。”

    “高二(7)班的钱佑。”

    “……”

    “高一(5)班的江落。”

    念到江落名字的时候,李旭来的声音顿了顿。

    关于江落在初赛只拿了第四名这事儿,他还挺意外的。而且从前两轮的成绩来看,他的表现只能算个中规中矩。李旭来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情况,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开始吧。”

    沸腾的人声中夹杂着女生们压低的尖叫,但意外的,她们对待他并没有像对待张余那样,冲到人群的最前面为他喊加油。即便有,那也聊胜于无。

    见江落走到助跑线上,喧闹的人声在这一瞬变得阒寂。

    烈日如火。

    刺眼的光亮让江落不由得微阖眼睛。他站定在场地的正中央,有些无甚所谓地看着面前的阻隔。

    万籁俱寂里,操场四面的广播突然传来沙沙的杂音。随后响起方净远标准的、一如往常的语调,“下面即将播报的是一篇佚名的加油稿。写给高一(5)班的江落同学——少年当如六月盛夏的暖阳,朝气蓬勃也光明坦荡;少年亦如贫芜平野的一阵风,来去自由亦野蛮疯张;少年亦可作某场潮湿的冷雨,缄默无言又疼痛无声。可不论你是哪一个你,你在我眼中都是赤诚勇敢的……”

    场地另一边,李旭来吹了吹哨,示意他可以跳了。

    江落定了定神,放眼朝着目标看了眼。而后他将身体一倾,蓄力朝前跑去。风从他身上掠过,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窄紧的腰身,只见他纵身一跃,动作轻捷地擦过了横竿。他随即从软垫上站了起来,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略显凌乱,却在一贯冷淡的气场中显出几分少年气息。

    大家热切地朝着比赛成绩看去。

    1.81!

    人群霎时炸开!

    连李旭来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文件夹拍得哗哗响,“好!”

    做了几天的教练和裁判,江落的水准如何李旭来门儿清。这最后一跳可是江落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不过李旭来又恨恨咬牙,想着手底下的一堆小兔崽子,连个普通的高考生都比不过。

    从比赛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瞬,方净远仍旧在念他的稿子。

    江落撩起眼皮,朝主席台眺去一眼。

    虽然人声鼎沸,但稿件上的内容依旧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就算有天天上的星星坠落于无声、航行的巨轮迷失在夜雾,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永远做你的头号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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