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挂断电话，付过车费后进了科顿。

    这一家算是当地比较出名的宠物医院了，不仅医疗设备齐全，治疗医生的学历、医德各个方面都挑不出错。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流量过大，带毛孩子去看病得提前预约。幸而今天是工作日又是大晚上，余温进去后就有前台的工作人员上前接待。

    负责接待她的是个估摸着在二十五岁上下的大姐姐。

    她往余温身后瞥了眼，确认她是一个人来的后，问道：“小妹妹，你带宠物来看病？”

    余温的声音绷着，吐出个“是”字。

    前台姐姐递过来张表格，“这边需要你登记一下宠物信息哦。”

    余温抽出支笔，认认真真在宠物姓名的空里填上“耶耶”，在性别上的空里填写雄性，在宠物性格后写上敏感安静……办完相关手续后，余温照着医院的指示地标进了诊室。

    诊室的门半敞着，余温在进去前敲了敲，“钱主任。”

    钱瑞腾出眼睛往门口扫过一眼，见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正怯怯地靠在门边。他下意识地捞过旁边的医用口罩遮住自己的络腮胡，这才放缓声音道：“进来吧。”

    钱瑞让余温介绍一下小狗的基本情况。

    余温想了想，道：“耶耶再过两天就满三个月了，三针基本疫苗也已经打过了。一个月前做过一次体内驱虫，也没有过往病史……不对，它虽然没生过重病，但刚生下来的时候情况不大好，是被它的前主人抢救回来的。”

    钱瑞道：“这狗是你领养来的吧？”

    余温“嗯”一声，“它刚到新家也不过一个星期多点。”

    钱瑞问道：“那它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余温老实交代，“我今天上学去了，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听家里的人说它一整天都趴窝里睡觉，也没吃多少狗粮。我是到了晚上才发现它的眼睛出了问题，所以不清楚症状具体出现的时间。”

    钱瑞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看余温——像她这般大的女孩子，带着猫猫狗狗过来看病的，多半是哭哭啼啼、语无伦次的。比起给宠物们治病，他往往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宽慰这些小主人。余温镇静得让人刮目相看，他细细端详了余温一阵儿，心里又觉得不是这样——

    余温的目光僵直地落在一处，抓住狗包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她说话流畅是流畅，却也像私下打过了一万遍腹稿。

    钱瑞在心里边叹了一声气，戴上一次性手套，“把它拿出来看看吧。”

    余温托起原本搁地上的狗包。

    耶耶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劲，在里面不安地挣扎起来。钱瑞紧跟着拉开拉链，手还未来得及探入，它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钱瑞悻悻放下手，“这跟我认识的微笑天使有些不一样啊。”

    余温没搭腔，试探地将狗包一点点地往后撤。耶耶最终暴露在诊室的灯光下，脊背弓起，浑身炸毛。

    钱瑞简单看了眼，心里面有了个初步判断，“看着有点儿偏瘦，这可不是三个月大型犬的正常体型。”

    余温低低应了声，“它刚到新家，不是很愿意吃东西。”

    钱瑞点头表示理解，又道：“看它的情况应该是得结膜炎了，你看它眼睛发红、流泪，还不停地拿爪子揉。”

    余温立马问道：“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钱瑞道：“像细菌感染、病毒感染，眼睛接触了一些外来物质都是有可能的。而且我建议给它做进一步的检查，毕竟它看着营养不良，不排除有其他的隐藏疾病。”

    余温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钱瑞看着眼前自发缩到角落里，正冲着他龇牙哈气的小狗，“呃——你能不能协助我控制住它。它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我怕再叫个陌生人进来它得应激了。”

    余温上前两步，冲耶耶伸出手——耶耶前爪伏地，正一瞬不瞬地紧盯余温。

    钱瑞干这行这么多年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急急地拦了一下余温。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耶耶亮着犬齿扑向了余温。不过因为钱瑞的阻挠，它衔了满嘴的空气，又呜呜咽咽地躲小角落去了。

    钱瑞笑得尴尬，“哈哈，看起来它跟你也不太熟哈。”

    余温死死地抿着唇。

    钱瑞无知无觉地继续补刀，“你是它主人，它不亲近你确实还挺奇怪的哈。小妹妹要不这样，你先出去，我叫我助理进来帮我。毕竟就这么大点儿空间，人一多它容易……”

    诊室的门“笃笃”响了两下。

    钱瑞看向门外，“什么事？”

    门外的人走进来，“我协助你给它做检查吧。”

    钱瑞发懵，头脑有点儿没转过弯，“你是……”

    余温听出他的声音，转身喊，“江落。”

    江落没多说什么，只道：“你先出去吧。”

    余温“哦”了一声，闷头出了诊室。

    夜晚的医院空荡，没有丁点人声，只有二楼的住院部传来两声微弱的猫猫狗狗的嚎叫。余温无事可做，只能坐在椅子里来来回回地数着地上的白砖。距离她不远的钱主任的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她僵硬着脊背，听着声音渐渐止歇。

    约莫二十分钟后江落出来，怀里抱着睡着的耶耶。

    余温仰头，竭力睁大泛酸的眼睛，“耶耶睡着了？”

    江落应“是”，“医生给它滴眼液，闹了挺久。”

    他的嗓音嘶哑，沾染夜间的风霜后发声变得更为艰难。

    余温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江落道：“上次打车送你回家，软件自动保存了你家地址。我上网查了一下，距离你家比较近、口碑好一点的就这家宠物医院了。”

    余温便道：“那耶耶现在看完病了，医生也开药了，你就先回去吧。毕竟你也还病着呢。”

    江落蹙了下眉，“我想着，让它在我那儿住几天。”

    余温的眼睛空空地盯着地砖，小声问为什么。

    江落目光下垂，注视着她头顶上的小发旋，“这几天需要给它的眼睛上药，它可能会不配合你。”

    “也好。”余温耸耸肩，模样轻松，“毕竟它更信任你，把它交给你我也放心。”

    江落道：“你先回去吧，我等它的检查报告出来再走。”

    余温却不肯，“我也一起等吧，亲眼看着报告出来才放心一点。况且你俩都是病号呢，万一有什么事……”

    江落的目光落在余温身上。

    余温的衣服单薄，看起来像是套睡衣，上衣下裤遥相呼应地印着一对小熊图案。看得出来她来时匆匆，没来得及换衣服，也没来得及换鞋。两只宽大的棉拖罩在她脚上，空荡荡地露出一截纤细冻红的脚踝。

    江落挪开眼，“它睡着了，你要不要抱会儿？”

    “真的可以吗？”

    “可以。”

    耶耶被轻轻地转移到了余温怀里。

    小家伙毫无察觉，甚至扒拉了一下小爪子，在她的臂弯里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余温忍不住戳戳它湿润的鼻子——这个小坏蛋。醒着的时候就是个小恶魔，睡着了就是个小天使。前一刻惹得她心碎不已，下一秒就乖得让她心里软软。

    江落扫了眼她专注的眉眼，疾步出门，拐入一家24h营业的连锁超市。

    外边的冷风灌入店内，将前台昏昏欲睡的营业员冻了个激灵。她拍拍脸，打起精神看向客人，“你好，请问你买点什么？”

    江落直奔主题，“有没有睡毯？”

    营业员怔忡看着江落的脸，反应过来后忙指了一个方向，“有、有的，睡毯就在那个地方摆着。”

    江落随手取了条珊瑚绒的黑白格毯子，回来时刚好有一对母女在排队结账。

    超市前台摆放着些色彩缤纷的泡泡糖、巧克力和精巧的小玩具，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被那些小玩意儿勾得一直在那附近打转。

    小女孩扯着女人的裤腿，“妈妈妈妈，泡泡糖，田田要吃泡泡糖。”

    女人摸摸她的头，“不可以哦，吃了泡泡糖肚子会痛的。”

    小女孩：“那田田吃小克力。”

    女人不为所动，“吃巧克力会长蛀牙哦。”

    眼看到嘴的巧克力飞了，小女孩使出浑身解数朝女人撒娇卖萌。就连店员也忍不住夸，“小朋友好可爱哦，尤其是一双眼睛，跟天上摘的小星星一样。”

    女人被营业员夸得心花怒放，爽快地给女孩买了两条巧克力。

    这番对话引得江落看了眼小女孩的眼睛——那确实干净明亮，灿若繁星。不过紧接着他的视网膜里呈现出另一双眼睛，是运动会前夕愤怒地瞪向他的，是雨天里倔犟地与他相望的，是医院里明明想哭但竭力睁大眼框憋回眼泪的。

    江落绷直了唇线，往放着巧克力的柜台过去两步。

    身侧，超市的自动门一开一闭，传出一道机械的女声，“你好，欢迎光临全心超市。”

    与此同时，一道女声惊喜地传来，“阿落，怎么你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