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半掩着，余温叩了叩门，得到坐门边老师的一声应允后才进去。

    办公室里迎面扑过来一阵空调的暖风。

    里面有几个老师，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做上课的PPT，不乏有些老师单独找学生谈心。

    余温看到王景林正埋在工作台上写教案，屋子里的暖风把他脑门上几根稀疏的毛发吹过来吹过去。

    余温朝王景林走了过去。

    最先发现她的是坐王景林对面的Ms.徐。

    她笑嘻嘻对余温道：“你英语考得很不错哦。这下子我跟别的英语老师说起我带的学生，终于不用再说江落是年纪第一了。刚刚我就跟二班的徐老师炫耀，我们五班的余温考年纪第一，江落考年纪第二，可把她们羡慕坏了。”

    余温被她夸得蛮不好意思，她很想给Ms.徐回复点什么，但旁边的王景林正在捋着他的脑门儿唉声叹气。

    Ms.徐却无忧无虑的，她剥开一只橙子，分了一半给余温，“余温你吃点儿。春江城的秋天最适合吃橙子了，我一天下来能吃四五只。”

    余温伸手接过。

    Ms.徐笑眯眯问道：“甜不甜？”

    余温放到嘴里，“甜。”

    Ms.徐感慨万千，“还是女孩子好啊。干干净净又乖乖的，不像那帮男生。尤其是我带的十二班，一个班里十几个体育生，一整天咋咋呼呼的，一年四季教室里永远一股汗酸味。”

    余温象征性地牵起唇角。

    此情此景，她突然想起语文课刚学的反衬的表现手法。Ms.徐的春风得意越发衬托出王景林的凄楚辛酸。

    趁着Ms.徐闲聊的功夫，王景林调出了整个年级段的成绩排名。

    居于最上方江落的名字就这么跳进了余温的眼睛。

    王景林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余温的名字，但不知道是学校平台运作缓慢还是别的原因，电脑页面的小圆圈一直转啊转的。

    王景林有点儿等不下去了。他干脆长摁鼠标拖着进度条一直往下滑。直到进度条被拉到了最底部，余温的名字才出现在视野。

    空调的热风呼呼地吹，余温的脸颊发烫，生出一种羞耻的情绪。

    她与江落的名次竟然差了这么多，就像一道天堑鸿沟，生生划开两个世界。

    王景林呷了一口茶，着手分析她的成绩，“你之前就读的学校英语教学环境是很不错的，而且徐老师说你的语感天赋也很好，我对你的英语是很放心的。像语文生物化学这些，你刚转过来，没赶上教学进度考这些分数考得也算还行吧。就是你的物理和数学的基础实在太薄弱了，这些科目上你得多花功夫。”

    余温讷讷道：“谢谢老师。”

    王景林从电脑里调出余温的答题卷。

    他上下翻看了一遍，“你要是想把基础打牢，就先把数学书上的例题过一遍吧，这一招不管是数学还是物理都是适用的。你也把你的座位优势利用出来，像江落全科都不错，郑九盈理科也学得好，你不懂的题多问问他们。”

    余温也应了下来。

    王景林切入重点，“你的情况跟普通学生有点儿不一样。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家里是怎么安排的，是走高考还是出国留学这条路——这样我才对你作学习要求。”

    这些都是两年以后的事儿了。

    余温从来没有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

    从出生到现在——她走的路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了，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很稳妥，且没有后顾之忧。若非是老爷子身体出了毛病，余温想她会一直在原先的学校念下去，一直到顺利出国留学。

    可现在余温却有点儿不确定起来。

    她心里边就像放了一杯水，本来安然无恙地摆在那儿，却被人投入了一颗石子儿，缓缓泛开涟漪。

    余温想了想，“王老师，我能不能再过两天给你答复呀。我想今晚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

    王景林欣然应允。

    不过在余温出办公室前，他还是提醒了余温一句，“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你还是得想办法把你的成绩提上去。毕竟就算你打算出国，有些大学也还会对高中成绩作要求。”

    余温再次应下。

    出办公室门前，Ms.徐还往她怀里塞了两个黄澄澄的橙子。

    余温一回到教室，张余直接炸了。

    “老王他什么意思，玩儿区别对待啊。为什么我每次被喊到办公室不是作检讨就是被叫家长啊。我考倒数他给我劈头盖脸一通批，你考倒数第一还有安、慰、奖！”

    “Ms.徐给的。”

    “为什么我挨批的时候，她、在、偷、笑！”

    余温掏出怀里的小橙子递过去，“要不你吃一个？”

    张余伸手接过，三俩下剥掉外皮，嗷呜一口吃完。

    打发掉张余后，余温从桌肚里拿出上节课王景林没讲完的卷子。她决定用剩下的半节课总结一下她的错题。

    卷子上一大堆鲜红的叉叉，最后连阅卷老师似乎都不忍心了，只在她空着的大题里面打上个问号。

    十分钟后，余温的眼睛模糊起来。卷子上的数学符号变成了无数条毛毛虫，在她的视线里面爬来爬去。

    余温忍不住侧趴在桌上。

    好难，真的好难。

    学数学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精神霸凌嘛。

    她圆圆的脑袋朝一边撇着，浓密的长发无知无觉地侵略了别人的领地。

    江落恰好在解右下角的最后一道数学题，思绪井然、笔触飞扬。

    手背骤然被她的发尖轻轻地叮了一下，他的手一顿，目光也落在了躺在他试卷的一截乌发。

    他犹豫了一下，正欲用笔端拨开她的发，电光火石间，余温转过来脑袋。

    余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江落、江落。”

    江落佯装无事地收回笔尖。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余温。

    余温侧趴在桌面上，脸颊左边因为桌面的挤压而变形，连带着嘴巴都嘟成了金鱼嘴。日光直射，她脸蛋上的小绒毛绽着粉金，看着像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江落重新看回他的卷子，只不过没看进去就是了，“什么？”

    余温老气横秋地叹气，“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该选哪个——”

    江落漫不经意应道：“什么选择？”

    余温道：“一个是我可以选择出国留学，学习压力没这么大，竞争也没这么激烈；另外一个就是走高考这条路了。”

    江落撩起眼皮，“留学的开支还挺大。”

    余温猛得想起来她跟江落说过，她的家庭还挺一般呢。余温心虚地挠挠脸，“对、对的，不过我家里面暂时还负担得起。”

    余温追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呀？”

    江落也不戳破她，道：“留学。”

    “为什么？”

    “有条捷径可走，为什么不？”

    “可要是我出国了，我的朋友们怎么办？”

    “你会有新朋友。”

    余温怅然地捧着下巴，“可新朋友怎么能代替旧朋友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出国了，我跟你的关系会不会就这么冷淡下去，直到我们形同陌路？”

    江落蹙了蹙眉，他不是很赞同余温那近乎天真的想法。也许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就会断了联系，或者更早，就比如高一分班后。

    “事关前途，你需要好好斟酌。”

    “难道前途比我身边重要的人还要紧？”

    “是。”

    “那你会为了前途放弃身边重要的人吗？”

    “我会。”

    “江落你怎么可以——”

    余温一下子直起身，朝江落那边探过去。不锈钢制的椅子在地面拖行，发出刺耳的声音。

    坐在讲台管纪律的林子诚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推了推眼睛，“余温、江落你们两个不要再讲闲话了，我已经记了你们名字两遍了。再讲下去，我直接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余温见好就收，闷闷埋下了脑袋。

    -

    余温心情纠结地回了家。

    余侃也刚好下班，正站在玄关那儿换居家棉鞋，“回来了？”

    余温点点头，“月考成绩出来了，要家长签字。”

    余侃松着领带去厨房找妻子，随口应了声，“你拿出来放桌上就行。”

    余温从书包里掏出各科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余侃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了茶几上写着“147”的金光闪闪的英语卷子。

    趁着余侃签名的功夫，余温在旁边补充，“英语考了全班第一，也是全校第一。”

    余侃故意逗女儿，“数学呢？”

    “数学也一样。”

    “胡说，一中的水平什么时候这么次了，数学六十四也能当第一啦？”余侃早在公司的时候就收到了一条关于余温月考成绩的短信。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嘛。”

    余侃“唰唰”在女儿的卷子上批上名字，“考砸了没关系，有进步就行。咱们争取下一次月考拿下全班倒数第二。起码你的英语成绩给爸爸张脸了，要什么奖励？”

    余温见她爸点开了转账页面，忙道：“我零花钱够用。”

    “那等寒假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旅行？”

    “不要。”

    “那你要什么？”

    “今天王老师问我以后的打算是什么，我想参加高考。”

    余侃噎了一下，和刚出厨房的沈流意对视了一眼。他们实在理解不了余温突然转变的想法。就譬如眼前有座遥不可及的高山，明明是件坐缆车直达的事儿，她偏偏要拾级而上，山顶登得上登不上另说，赶超路人就是件难事。

    沈流意柔声道：“怎么突然这么想呢？”

    余温实话实说，“我舍不得学校里的朋友。”

    沈流意：“怎么会，真正的友谊怎么会随着时间、地域改变呢。现在的网络这么便利，你要是想她了拨个电话或者打个视频不就好啦。”

    余温还是拧巴着小脸。

    她确信盈盈会，但江落绝对不会。他那样冷淡的性子。

    沈流意换了个思路，“那你的好朋友呢，她知道你想为了她留在国内吗？”

    余温踟蹰着，“他应该是不知道，但他跟我说前途比身边重要的人更重要。”

    余侃颇为赞许地“唔”了一声，这也让余温的脸拧巴得更厉害。

    沈流意赶紧开导女儿，“关于前途重要呢还是身边的人重要呢，其实并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是看你怎么去权衡它。就比如有人问你爸爸是事业重要呢还是家庭重要，他肯定说事业重要……”

    面对丈夫投来的不赞许的眼神，沈流意只作没看见，“但并不意味着家庭对他来说不重要呀。他业余也会带我们去自驾游，偶尔下班了带我去看电影、吃烛光晚餐呀。虽然他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他的工作上，但也让我们的宝贝住上了大房子、有漂亮裙子穿不是吗。至于你的前途和你的朋友，我想你需要找到平衡他们的一个点。”

    余温似懂非懂。

    沈流意道：“你爸爸把重心放在了工作上，才更好地守护了我们的家不是吗。”

    “那我只有变得更优秀，才能更好地守护我身边的人是吗。”余温有些茫然，但语气也坚定了一点儿，“如果我有能力考上国内的顶尖大学，那就追随他；如果没有能力考上，我就出国留学，为了更好地守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