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真的开始埋头苦学。

    她还“主动请缨”让余侃给她请个一对一的家教老师，余侃还挺意外的。

    余侃放下手里的财报，“你周末还有两节外教课呢，再安排其它课程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余温皱着眉头，“我这算什么，一点儿也不辛苦。我听盈盈说，就我们班上那个考第二的同学，学习可用功了，就连吃饭排队的时候都在背单词。而且她夜自习回寝室后都会学到十二点多，早上五点多就起呢。”

    余侃幽幽叹气。

    他都不知道女儿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明明家里有能力给她提供一条更好走的路，她偏偏要一股脑地往火坑里跳。不过女儿自小到大打退堂鼓的次数还少么，到时候真吃了苦头就知道错了。

    余侃这么一想就安心多了，“那行，就跟你那位同学学习，爸爸把你的全科都安排上。”

    余温喜滋滋地去了学校。

    张余正四处求人帮他签名，“郑九盈你就帮我签一下呗，这么小气做什么。”

    郑九盈翻了个白眼，“不签，到时候被老王发现我就惨了。”

    张余好言相劝，“你放心，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把你供出去。你平时不是争着做我爸啊，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用？”

    “那你今天一天都得喊我——爸、爸。”

    “没问题，爸爸——”

    “你爸叫什么？”

    “张继长。”

    郑九盈提笔，在张余的数学卷子上龙飞凤舞写了个名字。

    张余容光焕发，扭头跟余温搭话道：“倒数第一，你的卷子家长签名了没有？”

    余温才不跟他计较，从书包里抽出书翻开，“签了。”

    张余“啊”一声，“就这么点分他都给你签啊，他怎么说的？”

    余温的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我爸说他不看重名次，只要每次考试有进步就行。而且他说不论哪科，考多少分就给我转多少零花钱。”

    张余羡慕地咂舌，“幸福的小孩。”

    余温点头，“我当然是幸福的小孩。”

    张余炫耀不成，只能遗憾收场，不过他的屁股刚转过去一半，又转回来了。

    张余盯着余温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课本，“不是，你英语早读看数学啊？”

    余温含蓄一笑，“我对我的英语还挺有自信的。”

    张余危机感四伏，他觉得自己班上倒数第二的地位保不住了，“你昨天数学学到几点？”

    “十一点。”

    “你看得明白啊？”

    这话听着有点欺负人了，但余温还是老老实实地答：“看进去就能懂了，但还是有几题做错了。”

    张余有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那物理呢，你昨天学物理了没？”

    郑九盈听都听烦了，逮着张余的衣领往后一扯，跟余温道歉，“不好意思哈，家里的傻儿子没栓住让他跑出来了。”

    她又转头教训张余，“你有病是吧，人家学没学物理你也管。你有这时间搁那儿焦虑，还不如花时间多背几个单词。”

    张余蔫巴巴地回去背英语了。

    余温继续看她的数学错题，不过没一会儿，她的笔尖一顿——她碰上昨晚解错的题目了。

    她的视线飘忽起来——班主任不是说了么，要充分利用好她的座位优势。现在盈盈正在准备英语课的单词，她不能去打扰，只能求助于正在做数学的江落了。

    余温把她的作业本拖过去，目光落在江落的数学题上，一怔，“江落，老师上课还讲这个了啊？”

    江落停下笔，“没有，高二的题。”

    余温“哦”了一声，有些扭捏地揉着书页——让江落教她数学基础题，是不是有点拿大炮打蚊子了。而且拿书上粗浅的题目问他，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笨。

    江落看着被她揉得皱巴巴的书，“什么事？”

    余温忙道：“我没什么事——”

    “题不会？”

    “……嗯。”

    “哪道题？”

    “就第九题，算了好多遍都跟答案不一样。”

    “你的解题步骤呢？”

    “这里。”

    江落草草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你忽略了m=0的情况，多项式函数如果有参数，首先得考虑最高次项系数是0的情况。”

    余温豁然开朗，“是哎。你好厉害啊江落，一眼就看出我错哪了。”

    余温重新把题做了一遍，果不其然得到了正确答案。江落偏头看着她发愤图强的身影，抿了抿唇，“你决定好了？”

    余温没反应过来，“啊？”

    他顿了顿，道：“为了重要的人留在国内。”

    余温晃晃脑袋，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这不一定，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愿意为了重要的人努力一下。”

    江落蹙了蹙眉。他看上去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知道了。”

    -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临时有事就让学生自由活动，张余又拉着江落去打球。篮球场上人不多，张余一个人在那儿投篮也挺满足。他身上永远有着热腾腾的少年气，套件单薄的校服外套足够抵御春江市的寒秋。

    张余把球抛给长椅上坐着的江落，江落抻臂截住篮球。因为不久前刚打过球，他出了点薄汗，额前潮湿的碎发撩起，露出时常蹙起的眉毛和眉宇这一块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瞳仁是冰冷的、幽黑的，像冰川下涌动的漩涡。

    张余一般情况下还挺神经大条的，察觉不到周围人情绪的波动。但他懂球呀，从江落刚才不留余地的攻势中张余就隐隐感觉到他心情不太美妙。

    张余坐在长椅的另一端，有一下没一下地运着球，“你最近缺钱用了？”

    江落语气如常，“不缺。”

    “我小叔叔吧虽然人有些不着调，但你缺钱了尽管跟他开口，他就是卖肾也会帮你的。”

    “说了不缺。”

    “那个谁不是住院了，我以为……”

    “你怎么知道？”

    张余耸耸肩，“就那个王念可呗。她知道你常年不登扣扣，妈的有事没事就找上我。那天哥们儿正在打晋级赛呢，她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差点没给我烦死。”

    张余回到话题，“那你想好了没，去不去？”

    江落垂着头，后颈骨嶙峋。

    张余心里有了数，叹气，“阿落，你就是心太软。”

    江落没搭腔，抬腕看了眼时间，“快下课了，走吧。”

    回去的路上，张余猛得想起另一茬事儿，“就是我小叔叔一朋友，在那个什么广场开了家鬼屋，最近在招些帅哥美女扮npc。我看了下那些男性npc，都什么呀，长得不及我俩的万分之一。”

    张余心虚地咳了一声，“我二话没说把你的照片发给我叔那朋友了……”

    江落拧眉，“你哪来的我照片？”

    张余更心虚了，“你不是在我小叔叔网吧工作吗，我找他要了你的身份证，截了你的照片发过去了。”

    江落言简意赅，“不去。”

    张余哼一声，“我都没说工资就拒绝，你也太武断了吧？”

    江落撩起眼皮，“薪资多少？”

    张余笑嘻嘻道：“我小叔叔那朋友说我俩长得帅，都能做他家的招牌了，让我们这周日过去试试看。日薪结给我们五百。”

    “阿落，你去不去，我都答应对方了。”

    “……去。”

    “哥们儿，我发现有种职业特别适合你。”

    江落不太愉快地拧起眉毛——他知道张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张余往江落肩膀上一勾，“你特别适合和富家女谈恋爱，对了，还是那种有未婚夫或者有门当户对联姻对象的富家女。一般这种家庭出身的女孩的父母特别看不上你这种没背景没出身的穷小子，兴许还掏个五百万出来让你麻溜地滚蛋。阿落，万一真有那天，哥们儿希望你能做一个明智的决定。”

    江落一声不吭。他权当张余在发疯。

    二人回到教室，发觉座位附近多了个人。

    吴澄溪正单手撑着桌子，看起来和余温有说有笑的。

    吴澄溪指着英语报，“那这个呢，这个单词怎么念？”

    余温：“Philosophical，形容词，意思是‘哲学的’。”

    吴澄溪：“你的发音真地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提高我的口语？”

    余温认真地提议，“语言环境还是很重要的，你可以看一些美剧来提升口语。推荐《生活大爆炸》和《老友记》。”

    吴澄溪压着声音，“谢谢。”

    春江市的秋天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患病的季节。吴澄溪也没幸存下来，嗓子哑了两天也不见好。不过他嗓子哑了却不见得难听，尾音拖长，有点儿酥酥麻麻的。

    旁边的郑九盈由衷赞美，“你感冒了声音还挺好听哎。”

    吴澄溪露出个苦笑，不过还是礼貌回应，“谢谢。”

    过道还挺狭窄，容不下两个一米八的人并排站立。

    江落经过吴澄溪时神态平静如常，“借过。”

    吴澄溪也配合地侧了一下身体，“抱歉抱歉。”

    他继续和余温对话，“以后关于英语语法上的问题，我能不能再来问你？”

    余温睁大双目，“当然可以啦。”

    吴澄溪摩挲着指尖，“我理科还行，你不会也可以来问我。”

    余温下意识答应下来，“好。”

    吴澄溪：“那我先走了？”

    余温比了个“OK”。

    他一走，张余就开腔了，“夹了。”

    郑九盈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夹了？”

    余温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讲话夹了，你没听出来？”

    “神经病。”

    “我说真的，郑九盈你别不信。”张余急躁道，“我就是夹子，我还能不懂夹子吗！他百分之两百就是夹了！”

    郑九盈异样地看他一眼，“你夹？”

    张余觉着这事儿两句话解释不清，“哎呀，反正他就是夹了。我现实里不夹，打游戏需要辅助妹妹贴身保护一下就开麦夹一两句呗。”

    郑九盈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两眼。

    张余环胸，“你干嘛，哥卖艺不卖身的！”

    余温也顾不上两人拌嘴，默默从桌肚里掏出物理卷子。上午最后一节课讲的错题，她还有两题没想明白。

    正和郑九盈拌嘴的张余看了，直接飙了句“卧槽”，忙里慌张地也跟着掏出揉得稀巴烂的卷子。

    “郑九盈你快教我物理，我一定要坐稳班上倒数第二的位置。”

    “跟个智障似的。我说句实话，你的智力就摆在那里了，不是光靠努力能追上的。”

    “爸、爸。”

    “行行行……”

    余温也扯着卷子往江落那边拖了拖。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不好意思跟江落问一些基础题，感觉有点儿“杀鸡焉用牛刀”了。

    但江落其实很耐心。每次她把题目往他那边推推，他都注意到了，还把书上的例题翻给她看。

    可这次他没有。

    他脱下来的校服在右手边搁着，像条楚河汉界隔开二人的距离。他微弓着脊背，神情专注地做题。

    余温盯着他摇曳的笔杆，硬着头皮道：“江落，我有道物理题不会。”

    两双眼睛在“楚河汉界”的两岸相遇。

    余温心里突然像空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江落的神情把她带到了初见的那一天。

    冰冷、漠然，像件不经情绪雕琢的艺术品。

    江落翻开了物理书，对照着书上的例题给她做讲解，但她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句话也没听见去。

    江落也察觉到了她心不在焉的状态，拿铅笔在她试卷旁边做了解题步骤，一言不发地推回了她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