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房的空间狭窄逼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站立。
江落也是在转身时发觉背后站着个人。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发觉面前站着的人是余温，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才松弛下来。
略显昏沉的光线里，他睨着余温气鼓鼓绷着的脸蛋，“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让余温看起来有点儿底气不足。
余温抱着双臂，尽力把她的下巴抬得高点儿、再高点儿——
她冲他哼了一声，“你老实交代，周日下午你和张余是不是在鬼屋里做了npc？”
“是。”
对方承认得太快，反而打得她措手不及。
余温愣了三秒，又道：“那把我从鬼屋里带出去的npc是不是你？”
“是我。”
“你在鬼屋里认出我了吧？”
“认出来了。”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在病房外尖叫的时候。”
“那我进来以后，门后面有一架骷髅你怎么不和我说？”
“你反应太快了，来不及。”
毫不夸张地说，余温在撞见那具骷髅之后就跟一枚小炮弹似得发射到了他怀里，这一过程顶多持续了一两秒，他根本没机会提醒她。
“那我从你身上摔下去之后，你、你知不知道我哭了？”
“……知道。”
“那为什么……”余温咬住唇，瞪着他。
那为什么你不来安慰我。你明明知道我很害怕，你明明知道我哭了很久很久，你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你的角色。
余温瘪瘪嘴。
她又想，他凭什么要来安慰他，在他眼里他们连关系很好的朋友都算不上。
江落看着她独自懊恼的模样，淡淡出声，“你想说什么？”
余温像是一只被人扎了一针的河豚，浑身的气焰都瘪了下来，“没什么。”
察觉到来自头顶的注视，余温又慢吞吞地道：“我只是有点儿奇怪，在我当时那么害怕的情况下，你都不肯跟我说你是谁。而且后来你不是带我去出口吗，那时候你不跟我说话，也不给我看你的脸。”
江落低声应道：“我以为，你并不想被认识的人发现你哭了。”
余温嘟囔一声，“你又不一样。”
她对上他的眼睛，解释道：“如果那天的npc是章鱼哥，我肯定不想他知道，那未免也太丢人了。可我又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
江落“唔”了声，表明自己知道了，“下次不会装作不认识你。”
他的态度好到让人挑不出错。
余温无话可说，慢腾腾挪出一些空间供他离开。
通道紧窄，江落捏着水杯，经过余温时朝着她的反方向倾了倾躯干。
饶是如此，余温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苦茶味，微微苦涩，但让人心生熨帖。她扇动长睫，没忍住往他身上觑了眼。
两人挨得近。
这会儿体育课刚结束，他脱了一中统一的校服，露出穿在里面的纯白的马海毛毛衣。没有丝毫设计感的衣服，竟然被他穿得异样得好看。
几缕杂乱的山羊毛挠在他的颈项，那一片的肌肤冷白，欺霜赛雪。
等等。
余温的视线蓦得落定在某一处。
她伸出手臂，拦住江落，“你先别走。”
江落偏头望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余温突然就伸出指尖在他的颈间碰碰。
余温歪着脑袋，“这什么？”
二人之间站位的改变，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颈上的一小块红痕。像一瓣小月牙，只不过颜色是紫红的。
江落僵硬地站在原地。
和昨天相比，他颈间的那瓣掐痕已经没那么痛了，他甚至快要忘记了它的存在。而现在被她软绵绵的手指一摸，那地方又冒上阵阵酥麻的酸痒。那一阵酥麻自喉咙开始蔓延至他的全身，也让他一度疑心自己是不是又患上了重感冒。
江落的喉结起伏，暂时没给余温回答。
正当他还在“食物过敏”和“被蚊子咬的”两个回复中犹豫时，余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余温惊道：“不、不会是被我掐的吧！”
眼见她的手指再一次朝他的喉间探出，江落急忙往后一仰，避开她的触碰。
江落唇线绷直，半晌后松开，“没那么痛了，你不用放心上。”
恰好下课铃声打响，他顺势岔开话题道：“走吧，下节是语文课，有个课前默写。”
江落率先一步出了水房。
他的步伐拉得很大，余温跟在他后面“吧哒吧哒”地跟上来。
余温忧心忡忡地道：“江落，你打算在鬼屋那儿干多久呀？”
江落没吭声，余温自顾自地在他身边道：“我总感觉在鬼屋里当npc是一份高危工作，你看你和张余……我当时真的怕死了，哪里顾得上你，什么时候把你掐成这样了都不知道。万一你以后碰上个力气比我还大的玩家，不得伤得更严重啊，你看看，章鱼哥都被盈盈揍成什么样了……”
江落也没看她，“嗯，以后不去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江落一回到座位就穿上了校服，校服的拉链，被他自末端一直拉到最顶端。他的下巴和唇鼻，都被藏在了拽得高高的校服衣领里。
张余莫名地看他一眼，“外面很冷啊？”
江落的唇间吐出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张余又道：“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这话引得余温和郑九盈跟着望过来。
江落一口气喝完水杯里的水。
他起身，再次前往水房灌水，走前冷冷抛给张余两个字。
“冻的。”
-
语文课下课后，曲博和吴澄溪来到余温的座位边。
曲博勾着吴澄溪的肩膀，笑嘻嘻道：“这周六我过生日，订了家餐厅和KTV，你们赏脸来一趟呗。”
余温和曲博实在算不上熟，顶多算个路上碰见了打声招呼的同班同学。她想不明白曲博为什么会邀请她去参加他的生日活动。
曲博：“你心里不会是在想——‘我又和你不熟，邀我来参加生日干嘛’吧。”
余温被他戳穿了小心思，笑容一时间悻悻。
曲博道：“就因为不熟，所以才来邀请你参加生日嘛，大家一来二去，不就熟悉起来了。”
他曲起手肘顶了顶身边的吴澄溪，笑容意味深长，“你和吴澄溪一开始不也不熟，后来你教他英语题，不也慢慢变熟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余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挠挠脸，“……嗯。”
“所以你这周六能不能来？”
见她面色犹豫，曲博开始实施plan B，“郑九盈，你能不能来？”
郑九盈从英语课本里抬起头，拒绝道：“来不了，我周六要补课。”
一听郑九盈都不去，余温就更不想去了。
她冲曲博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我周六也……”
曲博却苦着一张脸，开始卖惨，“你也不去他也不去，我就是把班上的人邀了个遍都凑不出一桌子人。班里的人都问了大半了，到现在也就吴澄溪、郑一黎和李依依能腾出功夫，我这生日过得也太凄惨了点。”
他这么一说，余温又不忍心欺骗说自己周六要补课了。
余温问道：“依依也来吗？”
这一行人里她就跟李依依熟点儿。
曲博点头，“她来啊，你到底能不能来啊？”
余温想了想，最终应了下来，“那我也来吧。”
曲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行行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和吴澄溪双双对视了一眼。
吴澄溪望向江落，“江落，这周六你有没有时间来？”
江落语气平平，“抱歉，来不了。”
“张余，你呢？”
“没时间，有时间也不来。”张余的语气就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硬。
余温察觉到张余对他们的敌意，茫然地看了眼吴澄溪。
吴澄溪的笑容依旧和煦，甚至说得上是如沐春风，“那行，下次有时间再约。”
他和曲博也没再坚持，和余温说了餐厅地址后就回到座位。
余温心里头还是觉得怪怪的。
张余的人缘不管在男生里还是在女生里一直都很好，唯独跟班上几个男生的关系挺剑拔弩张的。
曲博和吴澄溪也挺奇怪，他们邀请张余去参加生日更像是随口一说的寒暄，仅仅是为了维护表面和气的假象。
正当余温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纸团从天而降被扔在余温桌面。
余温看了眼前排的张余，随后把纸条打开。
上面张余龙飞凤舞地写个几个大字：【余温，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
余温端端正正地写字：【认的。】
她又把纸团掷回去。
张余看她态度端正，回了她一大串：【那就听哥的话，你以后少跟这几个人接触。这次答应下来就算了，以后离他们远一点。】
余温：【为什么？】
张余不肯说实情，回复：【没为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
余温还是挺不理解的，她戳戳江落，把她和张余的纸条给江落看。
江落眼眸浓黑，“你想去？”
余温张了张嘴。
她说不上想去，也说不上不想去。
江落收回视线，继续做他的数学，“想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