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男人宽厚的肩背就如此□□地暴露在了苏念奴眼前。

    她不是没见过男性裸露的肩背。以前自家阿弟顽劣,被父亲责罚后都是自己亲自给他上的药。在苏念奴的心里,男人的肩背当与女人没什么不同,白净无瑕,轻轻一棍就能淤青个半天。

    可是赵破奴的并非这样。他蜜色的背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疤痕,从肩膀一直蜿蜒分布到腰间,没入衣裤。这些伤疤有些已经陈旧,有些却尚崭新,还有一些连痂都未褪尽。放眼看去,竟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

    在他右肩位置上正有一个血窟窿般的伤口,苏念奴半个手掌大小,现下化了脓,慢慢渗出乌黑与青白的污血脓水,满目疮痍与心惊,可怖得很。

    直到这刻,苏念奴才明白屋内如此浓重的血腥味来自哪里。

    赵破奴此时正侧脸趴在床上,面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紧闭双眸随着浑浊的气息轻颤,似乎极其不安稳。

    苏念奴伸手摸了摸他额角,滚烫又湿腻。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终是拿起了被放在一旁的面巾,浸水重新拧干,弯腰为他把脸上的大汗与血渍擦干净。接着又为他擦拭背脊处密布的细汗擦,尤其是靠近伤口边沿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只竭力把会滑入伤口的汗珠都用面巾吸去,免得他疼痛。

    以往阿弟每被鞭笞,伤口总是疼,汗水一浸就会在她面前吱哇乱叫,惹人心烦。想来他如今也痛的紧。

    她做得细心,连自己额上出了薄汗都不顾。

    又看见赵破奴的唇张合了好几次,似是在低喃,耳朵凑过去,却被外间还在争吵的人闹得不甚清晰。

    她看着赵破奴如此状况,身侧又都是些傻大个,竟抿唇气笑了。

    她本以为自己今日已够狼狈,如今看来,她似乎也没这么糟。

    至少她尚能一身康健坐在这,照顾这个更狼狈的人。

    苏念奴也只是笑了一瞬,很快便敛起了心情。

    “诸位。”她半身还在床帐中,声音隔着,听得并不真切。她顿觉烦躁,挂起了床帐,才提高了声音重复,“诸位,别吵了。”

    吵吵闹闹地众人被她吸引,总算是记起来自己最关心的将军还躺在床上。

    李沐见她不知何时凑近了床帏,忙上前要把人拉走:“谁许你靠近将军?!”

    苏念奴被他蛮力一扯,手腕处顿时红了一大片。

    “陈医正,你赶紧派个能治病的医正来!”顾净言此时也没闲暇顾忌苏念奴,“若我兄长出事,我必不饶你!”

    苏念奴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情绪,然后低声询问:“将军领兵回京,可带了军医?洛京大都是闲人病痛,鲜少遇到如此伤重的病患。若是换个医正,只怕也难处理将军的伤口。”

    顾净言被她提醒,双眸顿时亮起,提起裙摆便往外跑:“我亲自到营中,把老军医请来。”她一边跑着,还不忘吩咐道,“在我回来前,照顾好兄长!”

    一片鹅黄衣裙如穿堂风,连叫都叫不及。

    “......”苏念奴眼见她一下就跑没影,头更疼了。她侧目,没带半点期望地看了那群将领一眼,毫不意外得读出了一脸戒备。为首的李沐更是瞪大了虎眸,捏着拳头似是下一刻要把她丢出去。

    苏念奴本懒得管,可见李沐等人如此,心中竟得了趣。她已入府为妾,如何狼狈也不过如此了。她还真不信这群蛮子敢动手打她。

    如此想着,她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向着床帏迈了一步。

    “你停下!”李沐怒道,“这里不需要你,滚回西院去。”

    “如今将军病重,而顾姑娘是将军义妹,在将军府中,我当听从顾姑娘吩咐才是。”苏念奴没理会他,又向前走了一步。“诸位大人自诩关心将军,你们知道将军如今要什么吗?”

    李沐皱眉,没有答话。

    “你们今日可给他喂过水?方才将军低喃要水,你们还只顾着吵闹,如何伺候好将军?”苏念奴走近,坐在床上给赵破奴喂水。

    方才她已零星闻得赵破奴要水,如今她离床片刻,这些护在床前的人也没一个注意到此事。

    “他要静养,要休息,要人细心照料。若是担心我谋害他,不妨就在旁边看着。”她怕把人呛着,拿着茶壶的壶嘴对着他的唇慢慢灌,也不敢灌多,只让他喝了一些,勉强湿了唇便作罢。然后一边以手为扇,在伤口处为他轻轻扇风;一边继续拿着面巾为他轻轻擦拭伤口边沿的虚汗,然后续道:“我就在你们眼前行事,若他有不适,不妨一刀结果了我,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一声冷笑,在李沐身侧响起。方才那个对陈医正放着狠话的少年把苏念奴一把扯了起来,如刀般狠厉的眼凑得极近,逡巡着她姣如玉盘般的面容。

    “你是不是我不敢杀你?”浓墨的眸里全是血腥气,恨意盛浓,让人骇然。

    苏念奴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眼眸,心中不禁滚过一道颤栗,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她不敢退,只能迎上少年的双眼,语气平稳不惊:“大人当然可以立即杀了我。”

    少年眯起了眼。

    “只是将军跪在宫门前一日,只为将我领入府。”苏念奴温声道,“如今我还未能与将军一见,实在不知将军如此大费周章,不惜重病救我于水火,到底是何用意。两位大人,你们可知?”

    袖下的手已满是汗,她只能攥着袖口偷偷蹭去,续道:“诸位若能解惑,我自然引颈就戮,绝无二话。”

    少年眸色一暗,牙咬得更紧了。

    李沐望着她一脸淡然,似是胸有成竹,心中也有气。

    他们这些武将,都是三大五粗的蛮人,嘴皮子功夫自然不及她。

    最终,他抬手扯了一把少年:“阿炎,放手。”

    少年侧目看了李沐一眼,最终松开了手。

    苏念奴暗松了口气,重新把心思放在了照顾赵破奴上。

    李沐定定地观察了她一阵,终是朝少年吩咐:“将军需要静养,我们暂且到庭院候着。”

    他的话对似乎有一定威慑力,少年分明欲言又止,似乎对此事不赞同,但终是什么也没说,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屋外疏星悬空,天色已浓。枯藤老树落光了残叶,迎着秋风颤起枝桠,惹来满园瑟然。

    “沐哥,留她在里头,真不怕她害将军?”阿炎随后朝那老树扔了块石子,那石子入木三分,直接嵌在了里头。

    李沐坐在石阶上,叼着根地上拽来的杂草望天:“她不敢,也不会。”

    “为何?”

    “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如今的处境,不是将军护着她,她在官奴所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李沐冷笑了声,“哪怕她心里瞧不上将军,嫌弃我们身份低贱,她也不敢谋害将军。”

    被唤做阿炎的少年冷啐了一口,满脸不屑。

    李沐看着阿炎,摇了摇头:“她身份特殊,阿炎你切不能轻举妄动。”

    阿炎捏紧了拳头:“她已是罪奴,又不是郡主,何来身份特殊之说?”

    “贵妃亲赐的人,你说特殊不特殊。”李沐拍了拍他的脑袋,“洛京不比西北,你万不可随意伤她性命。这不仅害了你,还害了将军。”

    阿炎被他说服,最后挫败地松了拳,一脸烦躁:“你说将军到底为何要坚持让她入府?”

    这个问题李沐回答不了,其他人也如此,只能皆回以沉默。

    将军向来寡言,除了研究边防兵务外,别无爱好。如今赶回京述个职罢了,竟突然跑到官奴所去把杀父仇人的女儿用万金买了一夜,又在朝堂跪了一日求娶。无论如何,他们这些做兄弟的,也没能看清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是放了什么蛊,连净言那丫头对她也多有庇护。”阿炎恨恨骂道。等她回来定要盘问一番!

    李沐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想法却没再开口。那丫头机灵得很,阿炎怎可能问出什么来。

    他倚在石阶上,仰头倒看紧闭着的房门,又想起了方才那个女人面对阿炎时的冷静,与照料将军时的专心细致。

    她虽鬼话连篇,但有一事并没说错:将军确实该有个贴心人好好照顾了。

    此次的箭伤已断断续续有三月之久,他们这群粗人竟至今未发现他伤势严重。而净言那丫头始终年纪大了,又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只是无论如何,这贴心之人也决不能是她。

    如此胡思乱想着枯等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看见了归来的顾净言。

    “老军医,你且快些,我兄长等不及了!”她的声音焦急又脆生,像一只出谷黄莺。话才落音,已经闯门而入,看见众人坐在院中,还愣了一瞬,“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几人站起,正打算回答又见她摆手:“罢了,咱们过后再讲。老军医,你快看看我兄长!”

    顾净言行事风火,此刻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兄长,当然无暇思考其他事。

    众人也不恼,跟在她身后,见老军医与几个医仆一涌上前,看顾赵破奴的情况。

    苏念奴虽单独在房内给赵破奴扇了半个时辰风,手早已酸软,却半点不敢歇息,也不敢去外头喊人。

    这半个时辰,她垂眸看着男人伤重的背,不禁想起了过往。

    以往阿弟挨了打,她也总是在旁边为他扇风。年满不过十五的阿弟苏与安,活泼调皮,是家里最得宠的孩子。整日上房揭瓦,被父亲责罚。可最严重时也不过被棍棒打多两下,就已经发起高热,惹母亲埋怨父亲责罚过重。

    而赵破奴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挨了多少苦?

    她沉默地想了一阵,又低低自嘲了一声。

    她家阿弟早已魂丧大漠,自己又何必大发善心为眼前这个男人心疼?

    他伤重如此,虽与她脱离官奴所一事脱不了关系,但也终究不是她要求的。如此舍命让她入府,自然是与“杀父之仇”有关。他向皇帝提出迎娶,想必也是有目的的。一个有杀父之仇的罪奴,他堂堂三品官员竟也愿意迎娶为妻。

    这样荒唐的事,放在何处也无人敢信。

    她入府来,本就是做好了会被百般羞辱的准备的。只是目前所见,他似乎也并非只为了如此。昨日宫门前对自己的态度,也颇有些奇妙。

    苏念奴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男人的眉眼十分硬朗,哪怕是如今伤重,也依旧透出凶煞之气。惨白的面容虽失了威武,但也有别样的英俊。

    他与苏念奴过去在洛京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相同。如果说谢珩钰是一枝青郁高洁的竹,那赵破奴就像边上那丛野蛮生长的杂草。蛮横冲撞,不需精心照料,坚韧且霸道的存在。

    这样的男人,有他自己的尊严与傲气,能润泽他的只有苍天与大地,若你施水,反而不美。她已是赵破奴的侍妾,只管尽责照料,多余的心情,实在不应滋生。

    如此想着,顾净言已带着一众人跑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被她拽着,脚步带着踉跄,停在了床前。

    苏念奴自觉退开,安然等待军医的诊治。

    那军医捣腾了一阵,也不忌讳,说是赵破奴他连日奔波,加上在宫门跪了如此久,日晒雨淋,污染了背部的箭伤,需要先把腐肉刮除。

    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完全不敢想象剜肉之痛有多可怖。

    可围在床前一众人等却长吁了一口气,司空见惯般纷纷点头。

    “那你还等什么,快治!”顾净言催促他。

    老军医在医箱中翻找了一阵,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顾净言:“催得太急,没带麻沸散。”

    众人瞪了眼,还等啊......

    倒是李沐叹了口气,道:“差人再去一趟吧。”总不能再拖了。

    苏念奴叫住他:“稍等。陈医正是奉旨而来,当不敢走,可问问他身上有无军医大人所需之物。若是没有,差人去太医署拿便是,如此速度更快一些。”

    阿炎轻嗤一声,满目不屑:“太医署如此欺辱将军,你当还指望他们救命?”

    苏念奴摇了摇头,只觉这群武人心思确实单纯,“陛下下旨让太医署医治,太医署却随意谴来妇科圣手,拖延了将军病情,若日后将军参他一本,太医署恐因阳奉阴违,欺骗陛下而获罪。”

    顾净言想明白了,当即接道:“所以他们如今得好好巴结兄长才是!”

    李沐细细看了苏念奴一眼,转身吩咐奴仆把那陈医正再拎过来。

    阿炎不想干等,于是拂开了奴仆,大步流星出去,打算亲自去拎陈医正。

    此时屋内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军医烧刀留下的影影绰绰,晃着众人的眼睛。

    ——咕噜。

    一声饥响自苏念奴的平坦的肚子里传出,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苏念奴羞红了脸,抬手遮掩住众人看着的小腹,尴尬地低声道:“我今日还未曾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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