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一日狼狈,终是在庖厨中吃下两个白面馒头而得回了一点满足。

    苏念奴自小养□□贵,但如今也不敢嫌弃太多,只就着水吃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打算回去院中等着赵破奴的情况。

    她想明白了。

    那西院如此破旧,她就算死皮赖脸留在赵破奴身侧伺候,都不能去那处将就。多年没人打扫整理,夜色又深,谁知道会不会有老鼠蜘蛛之类的腌臜玩意。

    只是步出外头看了看天色,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去。

    再回到院中时,手里拿着一个木盒,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

    “夜色已深,诸位怕是等累了。”苏念奴把奴仆临时准备的吃食拿出来,“ 府中奴仆重新热了些饭菜,各位若是饿了,可以先吃一些。”

    顾净言与阿炎此时都被军医丢了出来,只留了李沐在里头帮忙。闲着心思经她如此一提,顿感饥肠辘辘。只是两人对她多有戒备,犹豫不前。

    此时见李沐打开了门,一手是血地环视众人一周后,将目光落在了苏念奴身上:“你跟我进来。”

    苏念奴眼皮跳了跳,似有不祥之感。

    顾净言在这些时候察言观色的能力总是绝佳,连忙擦了擦手,问:“沐哥,有什么事,我去吧。”

    李沐看了她一眼,嫌弃之情溢满面:“你不行,就她,赶紧进来,别耽误时辰。”

    苏念奴不敢拖延,提着裙摆快步走进屋内。

    李沐见顾净言还想拦,一把将人喝住:“净言,方才让你烧的热水快端来。军医还要干净的汗巾,都赶紧准备好。”

    顾净言听他这样说,哪还敢忤逆,连忙像旋风一样往外跑,催促人干活去了。

    屋里的老军医看见人走进来,头也没抬,递过去一块汗巾:“赶紧。”

    看着躺在床上的高大男人,苏念奴接过汗巾问:“需要我做什么?”

    “这小子一身蛮劲,得有人把他按着才行。”老军医又烧起刀,“你一会儿帮我把溢出的血拿汗巾吸掉,若是脏了或是凉了,就换一块,需要完全被热水浸过再拧干。”

    苏念奴看着阿炎端进来还冒着浓热白烟的热水,沉默地看了一眼李沐。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如此,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赵将军对自己的心思到底如何,苏念奴还没什么头绪,但这些手下是什么心思,她应是明白了。

    心中默叹一口气后,她低声应:“好。”

    李沐勾起唇,眸中带着讽刺,不再看她。

    这点事在常年战事吃紧的西北都不算事,外头随便来个人都能做。点名要她,不过是想见她哭哭啼啼左右推辞,再顺理成章呵斥一顿来挫挫她锐气罢了。

    习武之人虽在人情处事上略有迟钝,但李沐自她入府至今看得十分清楚。在门前按下口舌之争入府,厘清太医署个中关系安排人去请军医,再到谴责众人忽视将军病状。进府不过半日,眼前这个端庄温柔的女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好拿捏。任由她如此下去,并非好事。

    然而李沐显然看轻了苏念奴的脾气。

    苏念奴这人偏偏吃软不吃硬。你若要她低头,会比杀了她更难受。因此她没有一句辩驳,轻描淡写地应下了。

    汗巾慢慢浸入水中,仅仅留下了手中攥着的小方位置。滚烫的水沾过指尖,疼得双手有了几分瑟缩。但在微微顿一顿后,她彻底松开了手。素白的布料马上盖住了铜盘,缓缓沉底。

    苏念奴静静地用军医给的木镊子夹着汗巾在水中打转。清透的水顺着她的手被搅乱,热气却不减半分。

    她把目光放在军医的动作上,面对血肉模糊一片的伤口,双眼不敢有半点偏移。在军医握起小刀看向自己时,她微微点头,垂首看向了已经被彻底浸湿的汗巾。

    眼睫微微颤了颤后,她抿着唇,从容不迫地抬起镊子,在汗巾还冒着热气滴水时,双手握住了它。

    热气蒸腾的铜盘上,淅淅沥沥传来了拧去多余水渍的声音。

    苏念奴的双手被烫得通红,却半声不吭地握着汗巾,按着军医的吩咐为赵破奴擦除外溢的血。

    老军医的手很稳,对着赵破奴几近巴掌大伤口,不仅下手极快,就连挖出的腐肉也不会有黏连的黄色液体流出。

    “动作快一些!”他皱着眉,不顾满手的血与伤口肌肉下难以遏制的抽搐,利落又干脆地下刀。苏念奴没有犹豫,低声应下,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其中有一刀,因为赵破奴下意识挣扎的力气太大,让老军医偏了位置。他只好微微打了个转,再猛地一挑,挖出了血淋淋的鲜肉。

    赤红的血溅起,星点打在了苏念奴的脸上,映得她脸色更是苍白。

    李沐看着她失去了血色的面容,心中没了滋味。

    他虽长于西北,此前却也来过洛京。洛京的男人都是一副只懂吟诗作对的酸腐做派,他们武人靠近一步都要惶然却步,更遑论一个女子。

    可眼前这个生来就高贵显赫的前郡主却不是如此。

    那双手纤细柔软,青葱白净,一看便知未曾沾染劳苦。如此刻意的刁难,他竟看不见屈服,也看不见求饶。

    “专心。”老军医低斥了一声,把李沐的意识拉回。

    他又冷嘲一笑,不再做他想。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们,期盼在府上得到优待罢了。他可不会上当。

    。

    老军医经验向来老道,在苏念奴换下第三块汗巾时,已经把所有腐肉挖出。苏念奴在协助着包裹伤口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好休养,在养好以前,万不可再让他走出这屋子。”老军医对李沐吩咐着,随后又看了苏念奴一眼,神色未明。“今夜若是高热不退,再来寻我。”

    李沐一一应下,又担心还有什么好歹,便领着人出去,让人安排间屋子给老军医,等明日将军好转了再送回营去。

    苏念奴没有理会外头的声音,只是垂头看着被烫红发疼的双手,无声地扯了扯唇。

    眼角濡上点点泪意,却被她飞快眨着眼,又逼了回去。

    门外名叫阿炎的少年急急闯了进来,她急忙垂下手,任由众人冲上前。

    因为担忧他大嗓门,还好心提点了一句:“噤声。”

    到嘴的话被咽了回去,阿炎便无所适从了。但看见将军明显比起方才神色要好得多,心中大石也算放了下来。

    苏念奴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见顾净言迈入屋内。她先是上前看顾了一阵赵破奴,舒下一口气,才对众人道:“天色已晚,大家先去休息,明日兄长醒来,我再通知。”

    阿炎听了,第一个不愿意:“我今夜照顾将军。”

    直到李沐把老军医安置好回来,还未能定下个结论来。

    “这事有什么好争论的。”李沐笑了一声,扭头看下沉默良久的苏念奴,“身为将军妾室,如今正是你伺候的时候。”

    苏念奴的目光一如既往冷淡自持,更没有半分犹豫:“好。”

    李沐见她如此从善如流,牙口更痒了。

    都说洛京女子柔弱娇怜,见不得半点腥气。又说洛京附庸风雅,最憎武人。为何到了她这儿,都不作数了?眼前这人,当真是洛京人口中标榜高贵的长平郡主?

    苏念奴并不知晓李沐的气闷,心中反而有一丝窃喜。

    西院那寸破落地,她是断不想住的。李沐既然开了口,她作为一个新入府的妾室,自然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垂眸看了一眼还在昏沉睡去的赵破奴,也没感到害怕。不过一个重伤之人,她谈不上顾忌,好生照料便是了。或许待他醒来,还能因为自己今日的作为博取些许好感。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对此决定就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倒是那位叫阿炎的少年听了此话,立马朝着李沐嚷了起来:“沐哥,你怎可把将军交给她?!”

    李沐沉默没有说话,只看着苏念奴。

    苏念奴自然也识趣。如今这房内,最具权威的人昏迷着,剩下的便是这个李沐。

    于是她朝顾净言摇了摇头,低声道:“照顾将军是我的本分,本就不该推搪。”接着又转头看向阿炎,“大人对念奴不信任,不防立个约。将军若因我有何闪失,大可杀了我问罪。”

    阿炎冷笑一声,只觉她当真看得起自己:“你倒是觉得自己的命能抵得过将军的。”

    话已至此,苏念奴便无话可说了,只垂头沉默,任由他们定夺。

    李沐看够了戏,也就不再纠缠,开口一锤定音:“行了,她还没这个胆子害将军。”

    今天这个下马威,他是必须做的。

    众人见他坚持,自然也没再反驳。

    阿炎临离去前,还抽了一下腰间的剑,剑首处的银铃摇曳,剑光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合上:“西北若捉了奸细,会施以各类极刑。其中有一类,是把人的面皮从耳边一点点割下来,然后再一点点敲碎她的骨头,期间不死不活,嚎叫不止,只求速死。”

    苏念奴听着他的威胁,强迫自己抬头去看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带着让人恐惧的狠厉,与他稚气的脸格格不入。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时的嘶哑,压低时更有一种阴森之感:“杀了你,哪有这样好玩。”

    顾净言见他如此,赶忙拉着让他回去。

    苏念奴朝她浅浅笑了笑,似乎并不计较这些。

    待所有人离开,屋内便静得有些可怕。森色的夜让房内幽灯更显孤零,绰绰摇曳间是男人低沉的酣眠气息。窗棂外的秋风入了屋,吹干了苏念奴身上因恐惧和不安而发出的热汗。

    她觉得有些冷,却并没有心情去关上窗。只是微微弯腰坐在了下榻上,呆滞好一阵,才抬起一直藏在袖下的双手。

    过去保养得宜的一双手,被热水烫的通红,尤其是手心与手指各处,都肿起了一些难以辩清的小水泡。她觉得痒,更觉得疼,如今独处下来,就连衣袖微微擦过,都感到十分不适。

    这种不适让她红了眼眶,眼里的泪就再也没忍住。

    但路已行至此,她到底是没资格再放肆的。

    只是潦草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她就克制住了心中的委屈,认真查看起自己手上的伤势,盘算着明日能不能找个机会,私下找陈医正拿点药膏。

    半晌,她终是敛眉收起了蜷缩的双手,忍痛关上了窗。

    那个名叫阿炎的少年临离去前的话她不敢忘,若是赵破奴今夜有闪失,她不被吊起来打也恐脱一层皮。

    走进将军府的第一夜,苏念奴就在战战兢兢地看顾病人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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