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钟言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笑到适可而止的虞湘，咳了一下，认真且严肃地说：“因为，我有灵魂摆渡人。”

    “……”

    周钟言气得白了她一眼，满脸写着：你看我像是信这种鬼话的傻子吗？

    然后，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腿站麻了的虞湘，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一边放肆地笑，一边说：“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呀！”

    那件披在她上身的西装，两条长长的袖子，随着她的跳动，晃呀晃呀甩呀甩呀，兀自荡漾。

    晚上八点多，刚刚夜聊完的虞湘从大厦的旋转门中走出，准备回家。恰好赶上周钟言驱车从车库门口缓缓驶出，停在她身边。

    车窗缓缓降下，周钟言的胳膊撑在窗框上，偏过头懒洋洋说：“今天没开车？”

    “早上可太堵了，还不如我走的快。”

    周钟言：“上车，我把你捎过去。”

    “不用。”

    “上车。”

    又平淡又强势的语气，不容人拒绝，倒让虞湘莫名很受用。她笑着转身绕过车头，一把拉开副驾驶的门。

    “嘀——嘀——”

    两声尖锐的鸣笛声。

    虞湘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看清后，大吃一惊。那不是她停在小区地库里头的车吗！？

    周钟言对声音没有那般敏感，看见虞湘震惊的神情，顺势朝着她的视线瞥过去，那辆车的车窗已经完全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的身影。

    不算近的距离又隔着挡风玻璃，五官看不分明，但看得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相貌……还不错。

    虞湘小声惊呼：“张政尧？”

    周钟言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虞湘“嘭”的一声，把车门甩上，草草跟他道了声别，急不可待地跑过去，上了副驾。

    他舌尖抵过后槽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车就那么停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后面来车，喇叭声响起，他方启动车子，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

    “嘀嘀嘀嘀，验证成功。”

    张政尧在密码锁上飞快地输入虞湘的生日，驾轻就熟地拉开她家的家门。旁边的虞湘全程目瞪口呆，质问：“你为什么会有我家的密码啊？”

    充耳不闻的张政尧把车钥匙放在小猪造型的置物盘里，拿出刚拆的一次性拖鞋换上，就要往屋里走，虞湘冲过去伸手挡在他前面，眯着眼睛，“是不是我爸告诉你的？”

    张政尧举起食指，直直戳在虞湘肩窝，一发力，将她弹开，轻车熟路走向厨房。

    “喂？！”虞湘不耐烦地喊着。

    可一转头就闻到扑鼻而来的饭香味，浓郁得直勾人馋虫。

    她忙换了鞋小跑过去。

    虞湘不是吃货，对美食也没什么偏执的爱好。但张政尧做的饭极为不同，调味比例几乎精确到克，这是被他从小极其挑食的妹妹折磨出来的。该说不说，格外的香。

    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的张政尧，看见虞湘双手撑在餐桌边沿，垫着脚，期待地扒头看他手里的菜。这种反应最大程度上取悦到他，脸部肌肉的走向都透出他的愉快。

    心情一好，自然也乐意给她解释：

    “有没有一种可能，买房的事儿是我跑的，家具家电是我买的，门口的密码也是我给你设的呢？”

    “我爸不是说……”

    说到一半，虞湘停住，无语地摇摇头。也是，她爸哪有空干这么琐碎的事，自然是交给他最信任最偏爱的徒弟去做。可这功劳里，她爸是半点儿没提到过张政尧。

    张政尧心领神会，认命地说：“你爸啊，邀功永远跑在最前面。”

    虞湘乐了，没接话，颠儿着帮忙去拿碗筷。

    张政尧是她爸收的最后一位徒弟，也是同他们家关系最为紧密的徒弟。自打他大四那年去了元崇实习，被她爸相中后，读研、实习和执业，每一步都离不开老虞同志的牵引。虞湘高三那会儿，他活脱脱过成了虞家另一个孩子，吃睡全在她家。

    这么些年，元崇的人算是默认张政尧会是她爸的接班人。

    餐吊灯暖黄的光线打在餐桌上，衬得菜肴色泽诱人，更何况这满桌子的菜，几乎全是她爱吃的。虞湘偏好甜口，嘴特别刁，多一分嫌糊嗓子，少一分嫌没味道。分寸之间，张政尧掌握得最好。

    饭桌上，虞湘才知道他突然过来是因为明天上午在高院有个庭要开。

    她哦了一声，直白地问：“你订酒店了吧？”

    “你说呢？”

    “没订快订。我可不会大发慈悲收留你的呦。”

    张政尧放下筷子，看着虞湘咬着块糖醋小排，大快朵颐的样子，特别想让她此时此刻就吐出来，然后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房卡，拍在桌上：“就没指望过你。”

    虞湘看着他拿眼睛斜她，气不过的样子，笑了。

    他很白，皮肤细腻光亮，小内双的眼睛眼尾低垂细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构成了他身上最大的特质，干净。大概是缺什么补什么，老虞同志跟人斗了大半辈子的心眼子，最后看重的竟然是纯净。他曾经在日记里这么评价张政尧：

    阳光会穿透他的身体，驱散亦步亦趋的影子，送他去往风平浪静的彼岸。

    这种几乎澄澈的透明感，虞湘把它归根于张政尧幸福美满的家庭、从小优异的成绩以及顺风顺水的职场路径。

    好好吃着饭，张政尧忽然手握拳放在嘴边，莫名其妙又十分做作地“咳”了一声。

    这是他开启一段不愿谈又不得不谈的对话的信号。

    虞湘抬眸，嗅觉敏锐地看着他，筷子啪地搁在桌上，“津源是不是出事了？趁我不在，王依依又作妖了是吗？”

    “不是她。”张政尧赶紧安抚。他可太清楚虞湘对她这位后妈的忌惮和防备已经深入骨髓，形成条件反射。

    “那是怎么了？”

    “是你亲妈。”张政尧拧拧眉，“前段时间，我在宜泰路89号看见她了。”

    话说的太隐晦，虞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宜泰路89号？

    那不是津源市很出名的一家情侣法餐店吗？

    早两年，有位娱乐圈顶流男明星在那家店求婚，将它带火全网。很多情侣慕名打卡，日日排队，逼得店家只能预约就餐，导致去那的也只剩情侣了。

    虞湘怔了一瞬，“哦。”

    她拿起筷子，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绪未明，“我爸再婚都十多年了，我妈谈个恋爱也很正常。那人长什么样啊，配得上我妈吗？”

    张政尧作为小辈儿，自然不会去评价长辈们的感情纠纷。他犹豫了一下说：“反正，你姥爷挺不满意的。听说……为着这事跟你妈大吵了一架，还进了医院，关系闹得很僵。”

    虞湘忽然冷下脸：“他除了我爸能满意谁？”

    她爸之于她姥爷，就如同张政尧之于她爸，过分偏爱。

    虞湘深呼吸，缓了一口气：“我爸估计还不知道吧？他要是听说，早把我电话打爆了。”

    “谁闲的没事跑去他跟前儿嚼这种闲话。”

    张政尧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在人女儿面前讲，好似更过分，又补充道，“过年放假回家，你免不得会碰见或者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从我这儿知道，总比听别人说，要好吧？”

    虞湘对上张政尧黑亮的眼睛，笑了。

    如果非要听糟心事儿，那他不是更好的选择，而是她希望唯一的选择。

    至少她敢肯定，张政尧永远不会抱着看她笑话的心情。

    忽然虞湘从那句“我在宜泰路89号看见她了”，品味出另一重信息，她斜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你——”

    张政尧反应极快，还没等她说出口，便打断：“我是被迫相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

    他爸妈都是体制内，又常年在政法口，关系网复杂。家族里又是亲戚朋友一大堆，虽然他父母没着急催他结婚，但奈何总有些人把他当人情一样，送来送去。偏偏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好拒绝。

    虞湘嘿嘿看着他笑：“赶快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不就一劳永逸了？”

    这本是句玩笑话。

    张政尧的眼神却忽而认真起来：“没有爱情，婚姻还有意义吗？”

    “爱情，也就那么回事。”虞湘的语气极尽嘲弄。

    ……

    一顿狼吞虎咽地席卷后，虞湘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绕着厨房岛台一圈圈遛着消食。张政尧蹲在洗碗机前面，将锅碗盆排列组合往里面放。

    虞湘却冷不丁冒出：“刚才，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背对着她的张政尧嘁了一声。这一声嘁里，藏了两层意思：

    你终于还是提起他了。

    你还真敢提起他呀。

    “那么大个车怼在门口，我眼睛又不瞎。”张政尧放进最后一个碗，嘭的一声关上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转过头没好气地说：

    “自打你来了天成，师父每想起你一次，便要劈头盖脸骂我一顿，怪我不该让你认识周钟言。”

    面对这话，虞湘半分愧疚都没有，脸上尽是幸灾乐祸。

    张政尧嘟囔：“我算是被你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