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里已有的风波还没平息，又一拨人浩浩荡荡闯进来，直奔庭院里的黄鑫。

    正中间拄着手杖的老爷子，鹤发松姿，精神矍铄，是王守业的父亲。王家先前忌惮着刘佳背后的科圣集团，对王守业的私生子，并未公开承认其身份，明面上还算站在刘佳这边。

    而黄鑫冲着王老爷子一开口就是：“爸，冬冬……”

    王老爷子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冬冬是守业唯一的儿子，我不会袖手旁观。”他握着手杖碾了碾，“刘佳做我王家的媳妇十几年了，干不出那么下作的事情。你就不要再难为她。”

    “可是——”

    王老爷子眼神斥责她，“妇人之见！科圣集团的资本渗透在双辛市的各行各业，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网。刘佳如果肯开口帮忙，你还怕这张网捞不着你儿子？”

    黄鑫阴测测：“她怎么可能帮我们？”

    王老爷子怅望灰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不佑他王家。他说：“为了王家后继有人，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面对自我感动的王老爷子，虞湘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要了壶热茶，他们三人旁若无人地喝着。律师在这种事中，作用本就不大。但两方对垒，向来喜欢请几个律师坐镇。

    潺潺流水，瑟瑟秋风。这庭院虽美，但坐久了，身上止不住地生起寒意。

    王老爷子拄着拐就要往院门里去，完全没将由保镖组成的人墙放在眼里，毕竟这是他儿媳妇和孙女的家，料他们也不敢拦着。

    谁知道训练有素的保镖，直挺挺，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半分退让，容他过去的意思。

    陪同王老爷子来的人急了，“刘佳什么意思！这还是不是我堂哥的家？我叔叔还是不是她女儿的爷爷！”

    王老爷子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他还不曾在这儿有过这种待遇。

    “抱歉。这里是我当事人的私宅。”华能所的律师表示，“如果没有刘女士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强闯。”

    黄鑫挑事：“您看到了吧，她拿您都不当回事。”

    王老爷子面色如霜，还要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给她打电话。”

    那位自称表弟的男人比王老爷子还要气愤：“这种女的，就应该在族谱上给她除名！”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身后响起一道爽朗的女声。

    “省省吧，你家的族谱是上了能位列仙班还是怎么的，倒好意思拿出来讲。”

    虞湘回头望去，走进她视线的是一位很美很美的女人。

    美，分很多种。但这位的美，极富视觉上的冲击力，浓烈的五官几乎是撞击至你的眼球，震摄大脑，让你像是被诱惑着挑起下巴，心甘情愿感叹句，好美。

    就在虞湘觉得她站在“敌对立场”时，大美人径直走向周钟言，站在他面前，停住，趾高气昂的样子像骄傲的白孔雀。

    “我说过吧，你不许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里。”

    这话，瞬间让虞湘的眼睛大了一圈，视线不停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端详。

    而周钟言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不轻不重落在对方的身上，感叹着，她真是一点没变。

    纪澜郡，全明集团大股东的小女儿，也是蒋天想将陈炀卖出去的“买主”。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那是你的自说自话。”

    纪澜郡不屑地冷哼一声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落在虞湘身上时不自觉地停了两秒，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黄鑫，“你现在堕落到这种案子都接，天成怕不是要完蛋了。”

    此话一出，虞湘的嘴角以缓慢的速度扬起。

    这姑娘从出场总共说了三句话，得罪了三拨人，倒是特别极其格外有趣。

    但显然周围的人，明确知道这姑娘的身份，即使话难听，也没人敢跟她计较。敢在刘家地盘放肆，又替刘佳出头的人，虞湘盘点盘点也心里有数。

    就在此时，万纯从里面缓缓走出。保镖整齐划一，为她开出条路。众目睽睽下，万纯从王老爷子一行人身边掠过，走向周钟言。

    她递给周钟言一张纸条，郑重其事地说：“这上面是你们要找的人所在地址，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周钟言不免有些诧异，“多谢。”

    万纯点点头。

    黄鑫立刻过来夺走纸条，所有人都在探头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只有周钟言注意到万纯和虞湘之间飞快交换眼神的过程，不对劲极了。

    纸条上赫然写着——卫川亭陵园。

    黄鑫和王老爷子相视无言，戾气去了一半。

    因为，那是王守业的安葬的地方。

    自打王守业死后，黄鑫闹得人尽皆知地跟刘佳争遗产，王老爷子又重新披挂上阵接手公司，刘佳不知是不是为了阻挠亲子鉴定，竟然没等冬冬见父亲最后一面，就飞快火化了王守业。

    没有人关心这个年仅七岁，没了父亲的孩子。

    庭院里，所有人又风风火火要朝陵园去。

    虞湘回头再看向纪澜郡，她已经被万纯请去□□。虞湘收回视线，又意味深长地瞥了周钟言一眼。在她的资料库里，周钟言同纪家有过一段蜜月期，看来……这颗纽带便是纪澜郡。

    等确定冬冬被找到，派出所那边销案，这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

    周末，周钟言独自回到律所，从杨若婷办公室翻出所有关于这宗继承案的案卷材料。从头翻阅到尾，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虞湘，隐匿了一部分信息。

    关乎这桩案件走向的关键信息。

    一个人的工作习惯，很难在短时间改变。合作这几个月下来，他知道虞湘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她善于信息检索，人际网的辐射面不亚于陈炀，调查案件几方的背景信息是她接手案子的头一桩大事。但凡是互联网上出现过的，别管犄角旮旯，她都能翻出来。

    周钟言还曾笑过她，拿律师当警察干。

    然而这桩案子里，关于刘佳的背景，王守业握有股权的公司，都只有最表层浅显的信息。

    他之前看到案卷，还以为是她对这桩案子不上心。

    可今天她的表现，并非如此。

    外面的天从亮着到蒙蒙黑，周钟言才在海量信息里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已然令他心惊。

    王家是靠做电梯发的家，当年，踩在了红利风口，一跃成了业界龙头。但从近几年的招投标的情况看，王家投入最多的几个项目背后，绕着十几道弯，实际的控制人全是科圣集团。

    最糟糕的是，他们采购原料的几家公司，六年期间，先后被与科圣有关的资本入资。

    周钟言眉头紧锁，双手掩面。

    上下游双双被控制，这意味着，王守业的公司，现在就像是刘佳手里一只随时会被捏死的蚂蚁。

    而这一点，虞湘早就发现。

    所以，她断定刘佳不会对黄鑫的孩子下手。

    所以，她能够说服刘佳，借助科圣集团找到冬冬。

    因为，刘佳就是要利用遗产继承案，名正言顺地把一家随时会破产负债的公司丢给黄鑫，再顺利对外切割科圣集团与王家的关系。

    而保证这一点的前提，是冬冬得活着。

    周钟言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虞湘，他的徒弟，黄鑫的代理人，悄然配合着刘佳做下的扣，眼睁睁看着黄鑫跳进去。

    这让他不禁想到，天诺银行被处理的几个人。

    虽然陈炀调查后说背后并未推手，但……

    真的是巧合吗？

    想到这儿，周钟言拿起电话，拨通了一桩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打的电话，“喂……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下徐佑石的案子……查查有没有人插手……着急……谢谢。”

    电话挂断后，周钟言呆坐在办公室里。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良久，久到这个夜像是会这般平静地过去。

    终于，他等到了回电。

    听筒里传来声音，“徐佑石的案子没什么特别，后期有人打过招呼，但已经晚了。”

    “那立案呢？”

    “确实是纪检组根据举报材料立案的，如果说哪里有特别的，张政尧在立案前曾经在一个饭局上提过一嘴徐佑石，这个局上就有纪委的人。”

    “张政尧？”

    “对，张建国的儿子。”

    “哦，我知道他。”

    “对了，张政尧也是律师，还是虞德臻的徒弟。”

    周钟言：“……”

    电话挂断，他的直觉再一次得到验证。

    但他真的希望那是错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钟言自己都说不清是抱着想听到什么回答的心情，拨通了虞湘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接。

    接通后，一声沙哑的“喂”传出，那声音，沙哑得像是鱼在干涸的池塘里被暴晒数日，鱼鳞碾碎的声音。

    周钟言重新看了眼手机屏幕，才确定这真的是虞湘发出的。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声音依旧沙哑，说话节奏甚至能感受到人迷迷糊糊，不太清醒。

    周钟言意识到虞湘可能是换季加上吹了风，导致发烧。他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你门牌号多少？”

    虞湘烧的迷糊，几乎是依靠本能地回着他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