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眼看快要到新年，所里工作节奏突然慢了下来，让人怪不习惯。有的当事人迷信，怕犯忌讳，不愿意过年时还需要处理诉讼案件的糟心事，许多委托人特意交代，要年后再立案。

    一年到头都忙，所里人也难得清闲几天。

    临近下午一点，周钟言和陈旸去拜访新签的客户还没回来，倒是肖擎着急忙慌跑来找虞湘，“小虞，这会儿忙不忙？”

    “还好。怎么了？”

    肖擎递给她一份材料，“辛苦你跑一趟晨南区法院吧，法官着急要证据，让咱们送过去。正好你有车也方便，麻烦啦。”

    “小事儿，我现在就去。”虞湘说。

    肖擎给她微信发了法官的联系方式，让她到了后直接给法官打电话。

    幸好是下午去晨南区，若是早上去，一早的早高峰能耗尽你所有的耐心。虞湘停好车，打着哈气往诉讼服务中心走。

    诉服门口，围堵着不少人。虞湘走近些，才看到一位被团团包围的老太太。老太太满头银发，正跪在诉服门口中央，手上还举着一块儿牌子，写着“不公”。

    老太太虽然跪着，却不狼狈。头发盘得光亮顺滑，后背挺着绷直。只是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门口站着几位穿着制服的法警，冷着脸维持现场秩序和阻止路人拍照录像。围看的人虽多，却没几位律师。毕竟，不管是哪个法院门口，隔三差五就会来这么一出。

    老百姓不懂法律规定，法官手头积压案子多，也未必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有时解释不通，有时是没空苦口婆心解释给他们听，一来二去，免不了纷争。

    律师们早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大多扫上一眼，径直进了法院。

    虞湘伫立在那儿，眼中有些跃跃欲试。她盯着老太太身上洗着泛白的衣服，袖口磨得破损。她准备上前问问怎么回事，法官的电话已经顶了进来，催她快些上去。

    她只得拿着实习证先去过安检，打算等出来再说。偏偏法官被当事人缠住，半天不喊她进去。等了许久，才完成肖律交代的任务。

    虞湘快步走出法院，门口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只剩下法警仍看着老太太。

    她毫不犹豫走过去，蹲下，轻声问道：“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老太太抬眼望向虞湘，眼底一片沧桑，继而又泛起温热。人大概就是这样，被围观着指指点点时，坚如磐石的内心，却会因一句突如其来的关怀，而轰然崩塌。

    她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反而哽咽地说不出话。

    旁边的法警插话：“你是律师吧？好好劝劝她，赶紧走。她要立案，可不符合立案规定。法官怎么跟她解释都不听，还在这儿闹事。”

    “我只是个实习律师。”虞湘冷着脸说。

    老太太握住虞湘的手，眼泪滴在虞湘手背，滚烫。虞湘反握住，“您相信我的话，可以跟我讲讲，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老太太感激得直点头，虞湘顺势扶起她，将她带离。

    她们一同离开时，虞湘能听见门口人们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律师们在她身上不断打量的眼神。他们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出点不为人知的企图，如果没有，那便是愚蠢是天真是做作。

    可她不在乎。

    虞湘将人带回天成，安排在会客室。她出去给老太太倒杯热水，在茶水间撞上杨若婷。

    杨若婷指着外面的老太太问：“什么情况？”

    “法院门口碰上的，怪可怜，能帮点是点吧。”虞湘边接水边说。

    杨若婷脸色瞬间变了，震惊地啊了一声，欲言又止。

    可惜虞湘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全然没注意到杨若婷纠结的脸色，端上水杯离开回到会客室。

    老太太摘下身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摞整整齐齐的材料，倾数递给虞湘。

    原来，老太太姓吴，名媛。两年前，她把自己全副身家借给一个名叫陈有州的人。半年前，陈有州失联，老太太钱拿不回来，要去法院起诉他，可除了名字，其他信息一概没有，被告不明确，不符合法律规定没法立案。她又去公安报案诈骗，公安一看有借条，又让她去法院走民事诉讼。

    被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老太太彻底走投无路，气得直接跪在法院门口。

    事情倒是不难解决。

    虞湘将应对之道一条一条写在纸上，再挨条给她耐心讲解。

    会客室外，周钟言和陈旸刚刚回来，路过会客室时，周钟言一眼看到坐在里面的虞湘。坐在她对面的人，穿着打扮不像是他们的客户。

    周钟言招了招手，喊来杨若婷。

    他问：“谁的当事人？”

    杨若婷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快速编出好几版瞎话，想替虞湘遮掩过去，最后还是没扛住周钟言压迫性的眼神，说了实话：

    “说是在法院门口捡的。”

    果然，周钟言脸色骤变，气压猛地降低，瞬间阴沉，眼底蕴含着狂风暴雨。他左脚朝前迈了一步，右手搭上会客室的门把手，像是要冲进去的样子。

    杨若婷正要开口阻拦，就看见周钟言青筋暴起的手，停住。

    他抬眸看向滔滔不绝的虞湘，丢下一句压着怒气的话：

    “让她结束后，来找我。”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西装后摆呼呼带风，是要掀起风浪的节奏啊。陈旸在他后面拼命给杨若婷使眼色，让她提醒一下虞湘。

    杨若婷挺着孕肚干着急，掐着腰，心里满是担忧，但又觉得虞湘不争气。干什么不好，偏偏倒霉触到老大逆鳞。亏她之前还夸虞湘是这批实习生里最不带学生气的。

    这次，算她看走眼了。

    ……

    吴老太太刚刚走出天成大门，虞湘就让杨若婷拉到一边，说老大让她去趟办公室。虞湘哦了一声，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呢，抬脚就要走。

    杨若婷又拽住她，朝周围看了一眼，悄默声提醒她：“一会儿别管老大说什么，直接道歉，说自己昏头了，没想太多。千万千万别多话！”

    虞湘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可当她踏进周钟言办公室的那刻，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不对劲儿。

    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低气压，周钟言沉着脸，坐在他那张很有气势的椅子上，两只手张开放在乌金木办公桌上，神情严肃。

    虞湘认识他大半年了，从没见过他这幅表情，很陌生。

    平时大家嘴上说老大严厉，但心里清楚，他哪里算得上脾气暴躁的老板。虞湘自己更明白，周钟言对她是与众不同的，优待不准确，更像是迁就。

    她察觉出，周钟言貌似很生她的气。

    但她真不知道他又在气什么。总不好是黄鑫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又突然翻起旧账？还是徐佑石的事暴露了？

    她心里不停打鼓，呼吸都收敛着气息。

    “坐。”

    周钟言绷着脸，声音里都透着寒。

    虞湘很不安，乖乖依言，坐在他的对面。

    办公区的其他律师们，也被他们之间突如其来的翻脸吓到，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屋内瞟。

    周钟言冷峻的神情又加重了几分，遥控控制将两面玻璃墙的百叶帘，在虞湘背后缓缓合上，阻挡屋外打量的视线。

    日光被挡于屋外，办公室里瞬间暗了一度，阴阴沉沉，搞得她心里更发毛。

    “知道你的月薪在全国实习律师里面，是什么水平么？”周钟言语气冰冷，与往常截然不同。

    虞湘点点头，嗯了一声。

    天成律师事务所，特别是周钟言的团队，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待遇好，薪资高。要不然作为一个尚在成长期的律所，也不能每年吸引各大名校的毕业生，心甘情愿在这儿疯狂加班。

    “这么高的时薪，不是让你去法院门口提供免费的法律服务。”周钟言不带任何温度地说。

    闻言，虞湘猛地抬头。

    以不可思议、无比震惊的眼神投向周钟言，微皱的眉间还藏着些许委屈。

    她茫然无措，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这辈子若有一个人能理解和支持她的行为，那这个人一定会是周钟言。她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遭遇周钟言的质疑。

    她的敏锐，她的察言观色，她的机灵，在这一刻仿佛全部失效。

    虞湘不知从何解释，只是依着本能为自己辩解，“她年纪那么大了，还要跪在法院门口讨公道。我只是想着能尽自己所学，帮帮她而已……”

    可她越说，周钟言的脸色越黑，一顿一顿的沉重呼吸声抑制着怒气，比那天路怒症发作还可怕。

    此刻的周钟言，陌生得让她害怕，自觉噤声，不再给自己解释。

    周钟言：“双辛市申请律师执业人员实习管理规则，没看过？”

    “看过。”

    “那你还敢独自提供法律服务？”周钟言没忍住怒气，音量骤然升高。

    面对周钟言突如其来的盛怒，虞湘有些被吓到。

    “我真的没有。在法院门口，我就已经告诉她我只是个实习律师。”

    “所以呢？一旦被人以你以律师名义提供法律服务，举报到律协，面对惩戒委员会，你也打算用这套说辞解释？”

    周钟言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