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不过他吗？”

    周围等着办业务的其他群众：“……”

    男孩擦眼泪的动作顿了一秒，如果不是刚收了她的纸，他一定以为她在阴阳怪气，“店规，不能动手。”

    虞湘东风吹马耳，啊了一声，表示了然。

    坐在他们后面的大哥彻底无语了，这姑娘长得挺好看，情商是真低。

    午后的派出所大厅，井然有序地叫号，等候的人们也许是出于对公检法机关的天然畏惧，大多数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候。

    过了好一会，虞湘慢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不能动手，那讲道理，总行吧。”

    闻言，男孩疑惑地看向她。

    发臭的酒气越来越近，下一秒，那群人果然从通道口出现。

    虞湘些许侧头，低声对呆楞着的男孩说：“一会儿，别管我在说什么，不要制止不要反驳，点头就行。知道吗？”

    男孩下意识地点头，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姐姐说话虽然奇怪，但是在帮自己的。

    在那群人距离他们有七八步远时，虞湘突然掏出手机，放在耳边，装作通话中的样子。

    她用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大厅里的人听清楚的音量说：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造成轻伤以上后果的，构成故意伤害罪，需要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一会儿你从派出所出去后，直接打车到最近的医院。该拍片子拍片子，不要担心费用，医疗费不管构不构成刑事，都应当由对方承担。”

    身旁的男生按照她的意思，不断点头。

    “尤其是看有没有骨折，耳膜穿孔之类，有就直接送他们进监狱。还有，跟办案的警官要求做伤情鉴定。如果是轻微伤，直接去法院提起人身损害的民事诉讼。”

    “……”

    原本还有些细碎动静的大厅里，此刻只剩下虞湘的声音。

    所有人好像集体失忆，忘了自己手头要干的事，都朝虞湘看过去，目击她拙劣的表演。

    虞湘：“侵害他人造成人身损害的，应当赔偿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

    “臭娘们，点谁呢？”

    喝酒大叔越听越气急败坏，这就是冲他来的呀，他食指怒指虞湘，一边吼她一边朝她走去。

    此时。

    坐在虞湘后面的大哥蹭的一下站起身，190的个头，190的体重，跟堵墙一样立在她身后。他手里还剩半瓶的塑料矿泉水瓶，敲在派出所铁质晃荡的长椅上，发出好大声响，气势上瞬间盖过对面。

    “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行了行了，当这是哪儿啊。”服务窗口里坐着的女民警呵斥道，转脸对着喝酒大叔冷着脸，“公共场合辱骂女性，你是觉得今天一个案子不够，是不是？”

    跟喝酒大叔一起来的男人立刻上来打圆场，“抱歉抱歉，我朋友喝醉了，不是这个意思。”

    虞湘冲怒视她的男人挑挑眉，继续将手机放在耳边：

    “侵害他人造成人身损害的，应当赔偿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营养费、住院伙食补助费等为治疗和康复支出的合理费用，以及因误工减少的收入。这些费用你去法院门口找个律所，花个三五百就能算出来。千万别和解别撤案，就让这案子跟他一辈子，好让大家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大叔明显慌了，又忌惮着周围，牙齿快咬碎了，从齿缝里挤出：“你不多嘴会死啊？”

    虞湘将手机微微拿远些，无辜地说：“我不过是通个电话。”

    “呵！当我傻啊！”他伸手就要去抢她的手机，“我倒要看看你——”

    虞湘腾地站起身，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气场大开，倒逼得人后退两步：“通信秘密是写进宪法的权利，公检机关检查都受限制。你算个什么人物，张口就要查我手机？”

    对方被唬住，“我……”

    大叔的朋友心知今天是遇上硬茬了，叫苦不迭，这要是真让他进去了，回去怎么跟嫂子交代。他陪着笑走上前，“哎呀，我兄弟上午谈生意受了点气，心情不太好，又喝了酒，说话不太注意。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虞湘冷笑一声：

    “刚才一口咬定没动手，现在倒好，心虚到自己对号入座。”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大叔朋友尴尬地笑着，转脸对一直坐着的男孩说，“小兄弟，今天是我朋友做的有问题，等他酒醒了，我一定让他跟你郑重道歉。你的不管什么费用，我们绝对不讨价还价，店里的损失我们也全都承担。”

    男人把手摁在喝酒大叔的后脖颈上，强迫他低头，怕他再头脑一热说出什么胡话。

    被打的男孩安静地看姐姐的脸色，没吭声。

    承办警官眼看动手这方的气焰被活生生打灭，场面对受害方比较有利，开口：“怎么着？你这边是打算和解吗？”

    “对对对，我们和解。”那位朋友拽着大叔说。

    “和解就得有个和解的态度。”警官严厉又颇有气势，抬手叫着男孩过来，“都过来吧，再聊聊。”

    男孩又转头看向虞湘，见她点点头，才起身跟着警官走了。

    大厅里一瞬间的静默，随后是纷至沓来的窃窃私语和时不时赞赏的目光。这让虞湘很不自在，像是舞台已经落幕，演员却还没来得及下台。

    她本能地回避着视线，想快点离开，看向玻璃大门。

    哪成想，本来应该在警官办公室的周钟言，此刻不知为何正站在大门处，也不知看了多久。一张脸冷得像是从冻了几千年的冰层中刚取出来似的，一对儿如墨的眼睛凿在上面，冰得令人心惊胆战。

    不久前，这双眼睛也曾盛满过温柔，但这已经令她不敢回想。

    恍惚间，虞湘觉得周钟言正浓烈地恨着自己。

    否则自己犹如被猎人猎杀般的毛骨悚然感，怎么解释？

    对视两秒后，周钟言冷冰冰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没有半点儿要等她的意思。

    虞湘赶紧拎起包，追上去。

    这时，身后传来190大哥的声音，“姐们，酷。”他还伸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虞湘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回报。

    得，周钟言又生气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市区街道派出所总藏在居民区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小道上车又难开又难停。来时，转了两圈才找了个停车位，跟派出所有点距离。

    路口的几个大垃圾桶，垃圾堆得冒了头，散发着浓厚的恶臭味，路过闻到让虞湘直犯恶心。白色靴子的鞋尖一不小心踩上了排水井旁边的不明液体，留下脏脏的黄色痕迹。

    这些都让虞湘烦透了。

    她沉默地跟在周钟言身后走着。

    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发火，她突然觉得心好累。

    周钟言走的步子很大，跟她拉开一段距离，平直开阔的后背透着一股子冷傲，虞湘头一次觉得他的步子那么大那么快，她追得很累。

    既然追得那么累，不如，就不追了吧。

    可转念一想。

    凭什么？凭什么他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凭什么他想甩脸走人就甩脸走人？凭什么次次都是自己跟着他的背影跑？

    自己欠他的吗？都是惯的！

    按耐不住的火气一经冒头，就是草原上的火星遇到了风，顷刻席卷为火海。

    虞湘脚下的步子跟怒气的增长同步，越来越快，当她超过周钟言的时候，眼睛连撇都没撇，同他漠视自己一般漠视着他。

    你也看看我的背影吧。

    抢先一步坐上了驾驶座，虞湘手里紧紧攥着方向盘，火气像是点了引擎一样窜窜往上升，眼中彻底冷淡下来，静静看着周钟言坐上车，甚至没给他系好安全带的时间，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周钟言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车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闹市区下午的街道上，车不算太多，车速不算太慢。可顶着最高限速开，在车道上疯狂变道左窜右窜，被人时不时摁喇叭甚至摇车窗骂人的，也就只有虞湘的车。

    大概是车内的紧张程度远超窗外千万倍，虞湘压根儿没把外面的攻击放在眼里。

    在一脚刹车一脚油门里，虞湘的怒气昭然若揭，周钟言坐在旁边气压低得快爆炸，硬是一句话不说，丝毫不带搭理她的。

    虞湘更生气了。

    猛地一脚刹车停在空旷无人的江边，嘭的一声甩上车门。

    虞湘双臂抱在胸前，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如现在混乱不堪的心情。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周钟言下车，开门见山地问：

    “说吧，又怎么了？”

    没等周钟言回答，虞湘不屑地冷笑，耸了下肩膀，明晃晃的作战态度。她冷冷地说：

    “我跟你去酒局，你怪我不懂拒绝。我替朋友出气，你怪我不讲方式方法。我隐瞒刘佳的计划，你怪我违背职业道德。我好心帮忙老太太，你怪我不遵守实习规则。”

    虞湘迎着风，眼中尽是凌厉，“周钟言，这次你又要怪我什么？”

    自从认了师父，这是虞湘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无数次，我告诉你，不要滥用同情，不要惹事。”周钟言视线里的强悍直直撞了回去，两步远的距离，压迫感直接拉满，“你听了吗？别人的一点眼泪，全抛之脑后了吧？”

    “我没惹事，是在帮人平事。”

    “多管闲事，就是惹是生非。”

    周钟言冰寒透顶的声音浇得虞湘透心凉，颠覆了她对周钟言的全部认知。